明晃晃的急診觀察室沒有晝夜,挨挨擠擠皆是等病床的人,楊伯伯的潰瘍情況已穩定,祇是精神委頓,闔著眼養神。我看著旁邊的那個病人,罩著口罩完全不能動彈,護士拿針筒從鼻管裏幫他抽取穢血,然後注入冰水,雖不知其效何在,然知是讓癌症病人舒服點的方法。
小阿姨死於癌症,去世前亦是天天如此,去醫院探她,本就支離的的病骨祇剩兩個乾涸的眼洞裏一絲絲柔潤餘光,嘔得一地血,惡氣沖人,米黃色的圍帳裏,醫生和護士徒勞的想讓小阿姨好受些。這個病人和小阿姨一樣痛苦,茫然的眼睛裏連留戀也沒有。
每天每天都有人死去,姚孟嘉先生死了,猶記那多少年前我的大學時代,姚先生去西藏做採訪,拍了好多漂亮的幻燈片回來,打在牆面上的片子把高原明麗風景皆捕捉回來,綿延的高曠綠原上是海一般澈藍天空,高原上的花忒鮮豔,有一張照片是姚先生伏在地上拍花兒,播放的時候他還瞇著眼睛笑說高原上氧氣不夠,一趴下去就起不來了。而如今那安靜柔和的笑容似太陽沉至西邊,寂寂的永夜。
莒哈絲也死了,她的少女戀史卻讓她永遠年輕,永遠活在湄公河的徐徐水波上,光潔的額被風吹開,青春的眼睛如電一般閃過,永遠永遠年輕的莒哈絲。
奇士勞斯基也死了,祇有他的電影活著,華麗的生命或枯淡的生命皆有盡頭,《紅色》裏女主角的側面做成看板,巨大的張掛在路邊,有些憂鬱,然她並不知曉那是她生命中一個重要片刻之表情,在她尚未知之前即被停格成一幅永恆的畫面。知道別人所不知道的,相信宿命的奇士勞斯基一定很憂愁吧。
假日黃昏,窗外的宣傳車捏著嗓子宣傳支持市議員之民調,那些彷彿被嚴密切割過的謊言被打磨得閃閃發光,夾雜在電視的演習新聞裏,虛妄的保證。
祇有醫院泛著消毒水的氣味是真的,鄰床因肝指數過高住院的中年男子,自己拔掉點滴針管嚷著要回家了,他的妻子嘟嘟嚷嚷的抱怨他箊酒檳榔皆不禁,遲早要出事。楊伯伯支起身子和他們聊天,交換養肝妙方。人來人去,醫院無晝夜。
而長日將盡,我穿過醫院冰冷的長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