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子雜譚

好夢方酣，誰知始而全身發養，輾轉反側，耳邊還傳來陣陣細微惱人的鳴聲，終於一驚而起，查看究竟。這樣的情景沒遇上過的大概不多。修養好的嘟噥幾聲，抓抓養殃，再睡吧！慈悲為懷的效法濟公，轉身倒頭再睡，讓蚊子水土不服，自行離去！修養差的怒火沖天，跳下牀來，第一件事就是拿拖鞋、拿書本子、拿電蚊拍子各式各樣輕重武器、包括防蚊液、鱷魚蚊香等化武都出籠，不惜決一死戰！

我的修養很差，為了蚊子，常常一夜不得好眠，拉長戰線，從臥房追到客廳，擴大戰場，牀上牆上天花板上都能大打出手；關上門窗，採堅壁清野戰略，熄滅燈火，枯坐牆角，拿肉身做餌，算是欺敵戰術。不論這場仗怎麼打，流血流汗，總是贏少輸多。我常懷疑蚊子的智商高過人類，能查知是否有人欲除之而後快，你關燈上牀，剛要入睡，牠就來襲，你開燈迎敵，牠必有法子躲藏，令人生恨。所以如若終於擒獲大敵，若不是行刑困難，一定得來個五馬分屍！通常礮烙之刑（以前看到被蚊香燻昏在地上打轉的蚊子必以打火機烘烤之，怕它甦醒後再來叮人）必不可少；有了電蚊拍子後，一陣電光火石，夾帶青煙焦臭，就完事了，科技真方便，就是少點快感！

我恨蚊子！從前我們班上有個同學叫修女，她真是如假包換的修女，可從不叫同學信主，就像「隔壁班女生」，善良得不得了，歲數比一般同學略大，我常跟她扯皮，挑戰聖經裡的話，有一回我故意問她：「神愛世人？神創造萬物？」本來是要說為何又創造猛獸食人，修女都嚴肅以答是的，剛好有蚊子叮咬她，她一拍一掌血，我心血來潮立刻說：「妳不愛神！妳打死他創造的蚊子，要不就是神不愛你！不然怎麼派他蚊子來咬妳？」修女被我一攪和，話都說不連牽，木納納地說：「祇有魔鬼撒旦才測試上帝！」年少好弄，戲耍修女同學，上帝的報應後來終於臨頭。

服役時在屏東，新兵訓練中心營區環境清幽，花草樹木，魚池假山，東南角養豬，西北角種菜，好一派田家景色，蚊子花園！連長是官校正期生，高大體面，英挺斯文，整人招術，技冠全軍，又絕無肝火；體罰、禁足他都不恥，諄諄善誘，愛的教育，才是他整人的出發點。

黃昏，晚餐前，魚池邊，草叢旁，突槌新兵一字排開，著短褲光膀子，連長坐在藤椅上優雅地抹著防蚊液說，因為天氣熱，怕你們中暑，所以特准不穿上衣，今天你們在靶場的表現不好，靶紙拉回來，成績最差的十幾位，都在這裡，連長不喜歡處罰同袍，處罰是違反軍紀，處罰是無濟於事的，所以我想和你們談談有關槍械彈藥射擊彈道的原理，希望各位專心聽，相信這些原理必然對各位的射擊技術有很大的幫助，射擊有一項行動要領，就是要不動如山，說著大吼左邊數來第三位，叫甚麼德的，不要亂動！連長不喜歡處罰人，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動如山！就這樣，連長從國民革命軍不動如山的偉大精神到彈道原理，仔仔細細，反反復復，講完三遍，一聲解散令下，大家早成了玉米棒子、釋迦牟尼了，歷練過這一關，我才知道甚麼是生不如死，全身抓得不死也脫層皮。所以神是不可測試的！

還有一個蚊子的故事，是我小時候在「大華晚報」（很多年輕朋友可能不知其名）的少年版「燈前故事」上看的連載神話（文言省事，就記憶以淺近文言述說，省敲鍵盤之力）：

「一女子遇難落水，有年輕船夫救之，女子溺水已久，命若懸絲。船夫家貧，侍母至孝，河神愛之，化身過往老嫗，囑以鮮血一滴置女子掌心搓揉可救之，攜之返家，必委身為妻，相夫教子，白頭終老可期，唯不可令其食魚蝦貝介，須終身守之，若不然事不可圓。船夫正苦家貧無妻，戀女子貌美，依言而為，女幽然轉醒，見船夫擁懷中，掙扎欲起，驕羞萬狀。船夫問家在何方，因何落水，可護送返家。女子言父母雙亡，兄嫂貪巨室賄賂，欲逼嫁為妾，不從亡出，失足落水，攀浮木漂流百里，力終不支險葬身魚腹，君雖搭救，今已有家難歸，乃慟哭失聲。船夫言寒舍不遠，權且暫歇一宿，明日再做打算。女子言別無他計，祇如君言。二人繫船河岸，至船夫家，拜見老母，老婦言與其淪落天涯，不如暫住之，可伴我閒話家常，以消永晝，家貧祇得粗茶淡飯，莫嫌莫嫌。如是數月匆匆，女子操持家務，賢淑勤儉如人婦。

某夜適逢中秋，村居無事，三人坐荊門小逕前，共賞明月如晝，暢飲新酒，未幾女不勝酒力，站立不得，船夫執其手助之，女未拒，老婦眼尖，笑謂女曰，汝醉今與我同眠，旋於牀前，戲問何如嫁做我家婦，女面如桃花，羞紅不語。不數日，老婦做主，邀村中父老為媒，為二人完婚，遂結鴛盟。

又逢中秋，船夫置備酒菜，交婦人烹煮，中有河鯉甚鮮，船夫已忘化身老嫗之言，頻勸婦人食，婦人食之。自此性情大變，不操家務，嫌家貧無華服，某日有商旅路經本地，婦人竟欲隨某富商行，謂船夫曰，汝救溺之恩，我以夫妻之禮報之，今情緣已盡，我自去勿阻，船夫曰鴛盟豈如是乎？況拯溺之恩，另有滴血之情，汝忘耶？婦人答曰，滴血值何？我自十倍還之，乃自囓指，血灑船夫。遂隨富商買棹遠去，未幾面色蒼白，日漸消瘦，體虛神弱；商人輕別，竟不延醫，命在旦夕，終棄之於河岸，不顧而去。婦人渴甚，掙扎欲飲河水，力竭水濱，觸水化為蚊，冀食人血，再為人形，重續前緣！」

所以會吸血的蚊子都是母的，公的就是那個商人。

小時五六年級，讀這篇故事，覺得很悽美，當晚竟放任一隻蚊子狂吸我的血，看那隻蚊子身子都變得暗紅後飛走，並未化為人形，覺得有點失望！

談蚊子竟談成這樣，真是奇怪。小朋友若是看了這故事，可別像我小時一樣，告訴你，那時候可沒登格熱！想浪漫一點？想想就好，別做人體實驗！癢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