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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創作人尋覓出版可能之公告週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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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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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莫大小說
發出這樣的一條帖子，有點學沙特的小說伊特拉斯土拉那個黑英雄仰慕者的招術，一封信謄寫多次謄本，一趟發出二百份給所有的名作家報館或知名之士。雖說拜現代網路科技之賜，貼一帖而廣布網上，大大底省下一番勞作。
這張帖子說是公告週知信，其實只不過是將背著人私底下向特定的個別出版社哀告乞求函轉貼過來向不特定對向公開陳情而已。是十足小題大作，本來就是自家抱住作品向出版商投稿求售那檔子芝麻蒜皮事，偏好意思，大張旗鼓貼放在公共園地大作文章。
肯看進來的人應一望而知貼這帖子人的司馬昭之心，不過想藉著發個公開帖圖省事罷了。想不用廢心機四處尋覓商家的電郵、地址、投稿辦法，然後再逐家搖尾乞憐，一一去函投稿，最後再在家中望住郵箱慢慢苦苦等，待其中偶爾出現具同情心的編輯的萬一回函；告之題材不合，或年度出版計劃已滿，謝謝來稿……等等制式通知。
說來滿不錯，這些討厭又喪氣的過程，可不必一一等著慢慢來凌遲，上網來這麼貼一下，那些事功和過程都省了。貼出這麼一封意思簡單明瞭的小信，把所有投稿的麻煩事都一次做完，豈不美哉！
可是在網上發公告帖，雖然乾脆省事，然而也得心知肚明意定投稿的對象幾乎絕無可能看到這樣子的公然發帖，個個出版編輯都號稱忙得不可開交，誰有發帖者的閒功夫，沒事上網亂竄。而且，你這老漢人微言輕架子卻獨大，投都不投我家稿，誰睬你蝦米花生事。
所以說這帖子會不會有人看見，有沒有反應。我不得不抱定宗旨：管人家要看不看，要理不理，不得不不在乎或在意的。
雖說這樣子幹，對投稿者的目而言，此路係不通。可是幻想或企盼並不因此遮斷，發帖之際，抵不住地胡思亂想，持續地做著妄想之美夢；想著雖然一稿多投眾家出版社不成，但退而求其次，來個網上開花如何？一擊既明知不中，那就寄望節外生枝，帖文既傳出去，期待從萬一瀏覽日其中得到意想不到的某種好機遇。說不定有什麼大咖大腳不經意中一見此帖，驚為天人，立即寫來電郵表示願意簽約出版。
呵呵！過癮。但是今夕是何年，天上宮闕，瓊樓玉宇。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還在做這種古代的才子遇貴人夢，真個是小說寫多了，分不清現實與幻境。末日已臨猶尚執迷不誤。還把連番白日大夢一一懷抱成真，小說當然可以這樣瞎掰，現實生活裡怎宜如此期待，空幻的妄想較椽木求漁更為不可能。
生意人將本求利，你這種害人賠本的高級小說除了欺騙自己，不可能騙到任何精明的出書人，要妄想要做夢還是躲回家裡去做自己的春秋大夢吧，講出來還不嫌丟人！
原先唯一肯出版我作品的朋友出版社，決定放棄出版下一本書，讓我又走回到山窮水盡的老道上。去年一年由於該朋友大力支持，得以出版兩本書，滿以為從此可以源源出版，好夢已成。不想市場沒有反應，乖乖地讓我懷抱在有生之年得以順利出版之美夢又復碎裂。我的出書夢重又走到盡頭。念及此後，實難再有此際遇，會更有任何商家肯出版我的創作，悵惘之餘，凄涼之感，由然而生。
由於年事漸高，病痛日驟，為生活與治病過程愈來愈曠日耗時，毅力與堅持日益磨損，意志消沉，想想就此發出這張帖子，當做此生為文學或人生奮鬥之告一段落。另外反過來揣想；也未嘗不能不算是死馬當活馬醫，把沒有的可能當成萬一的可能。
雖然一再示明發這樣一張帖子是在做虛功，向自己示意的意思大於對外表態。這樣子弄過之後的好處，可算了卻一椿久懸無成之纏綿渴望，表示我己做足功課，盡了最大的努力，此生為投稿、為成名的最後手段都已做盡做絕，縱使心底裡仍未完全平綏，但也不得不到此打住。
總覺得一輩子都是這個樣子搖尾乞憐也是不行的，不管自己作品怎樣沒市場，沒有名聲，苟活下去總得略微帶點尊嚴，老是這樣低聲下氣哀憐求賜，實是犯不著的。已經難堪一輩子了，餘生有限，管他書出不出得了，成不成得了那撈什子名。
寫這樣一篇毫無營養，無聊又一點意思也無的公眾求情函至底有何意義？不得不返身自省。我不是認定自己作品現代華文文學裡面最偉大的作品嗎? 何需作賤如此。不被認可，沒人肯出版我的作品乃是整個社會認識偏差。我不需這樣一寫再寫，一求再求地哀惋懇乞別人的慈悲憐憫。
而若不再求人，不再寄望被印刷出版，也就不需自覺如許低微，不必自傷地覺著受著折磨或矮化自我尊嚴。
一邊寫著，一邊心內抵禦心愈益厚重，像垂死天鵝般地掙扎。但無論怎樣反覆辯證，這樣子一路走來還不都是為著出頭或出書而掙扎努力，這就是著力點。無論怎麼做或無望地掙扎奮鬥？都是為名，或也難免有那麼一點地為利吧，只要是為名和利的奮鬥總是人生最正確的奮鬥。
我這樣看重自己的作品，或不看重。一再設想，終有一天我的作品將會是中文文學裡的文化資產。但是客觀事實在眼前：如我未能乘在世之際得以立名、立言，之後就絕無可能被發掘、被認可，這乃是不得不接受殘酷的現實。所有的奮鬥與努力都要及身而歿，若為長遠著想，還是不得休手。我必須認清，此刻所作的任何掙扎或努力也是為更長程、更久遠的此後作奮鬥。
意氣餒竭之餘，想想所謂文化資產，文明瑰寶又算得了什麼？只不過時機與運道的凑合罷了。像我這類發霉的文化或文藝工作人，若不能將自以為是的文化資產換成實物填飢禦寒，究有何意義？故宮寶物，張大千那勞什子國畫，只有對有錢有閒的人才有意義。似乎扯得離題了，這樣子胡亂發抒實屬更無意思，就此打住。
一逕琅琅而述下來，似乎理足氣盛，仿佛是以之為當然的申述，可是回頭看看，前題裡有個最脆弱的假設：就是我設定我寫的小說是好過所有的當代中國小說寫作者，是最出色的現代小說。我一再以為當然地陳述我寫的小說有多好，難道不心虛異常嗎？是的，中心難免會猶豫而狐疑，中國人一向自誇為聰明的民族，難道真除了我，再也無如我這麼出色的小說家？
可是，除了自許而外，何處或哪裡來一丁點外在確切地肯定可以支持我自己的堅持或信心？這麼久以來何嘗有過任何文評家注意及我的文章，整個台灣這麼多的出版人或編輯，他們不停地閱覽各處作品，用勁地到處尋覓作家，何曾有稍為覺著我的著作可取，曾讓人覺得我的作品值得印就成書。沒有，從來沒有，這種情形下，我何以竟敢妄言我的著作算得上了不起的著作？還斗膽地敢自稱我是中國第一號的小說家？
從客觀事實上從沒有半點論据可支撐我的論證，那會把我壓死在五台山下。但我可是愚公移山，我所堅持的，我所相信的，我所接受的外在事實是：確切有一些人相信我，相信我不錯，相信我的作品壓倒群倫。這就就夠了。我只接受與我有利的論据，其餘的，不曉得我的、無視於我者、或看不明白我淺顯的作品者，不管它正是閱讀族群多麼絕大底一部份，我都直視為偏頗與無識。
詳讀我小說的讀者，頗有人認定我的著作絕對是中國當代最出色著作，甚至不止於說是中文面最好的小說，拿來放諸當代世界文壇上面也是頂尖之著。縱使文學上的定位難以定論，但至少在作品內所蘊含的意深遠與意義深重必然遠遠超脫出兩岸所有的作者。
承受多了如許的認識與贊許，為什麼不加深了我的自我認同。我的自我認识底信心就是這樣來的，我也是逐步相信自己是了不得的寫小說的人。也是如此才開始謅出類似「五十年來最了不得的小說創作者」等悖謬自褒詞，雖然仍然謙虛地定位在五十年內，但心內睥睨自雄與矝持得意，實貫通整個華文文學。
雖說現實上的不被社會大眾認可，常不得不打回面臨現實的懷疑，與是否自我幻覺的疑竇。
我的小說出不來了，出版社不和是否基於現實考量放棄出版。但自己不得不硬撐著寫這樣一篇強出頭公開函出來，仍然試圖尋覓出萬一之可能。
我們出版界年產達五萬本新書，年單位出品數量高逹億計，出版事業隱然已成內需生產事業之大宗，然而竟然讓張愛玲這樣的文化瑰寶作家貧病交加以終，實在是我們這樣以現代文化為走向的社會最大的諷刺。所以我這樣子敞開來幹，不計身份顏面，無格復無行地跪拜乞求，說實在底，俗在素給偶們這樣紙的文化社會一個彌補的機會的意義，遠遠大於個人名或利之爭逐追隨。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50279&aid=1147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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