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鳳蝶長大後,對這段時間的記憶變得模糊,甚至想不起來有這回事,但是卻始終記得,她剛到神蠱峰之時,有一座小小木屋,在一個很隱密的小山窩中,在那裡,她吃過她這一生中覺得最好吃的花葉素菜,沒有肉吃,也吃得很盡興的一頓飯。
曾經,長大後的風蝶,想去找她模糊記憶中的小木屋,小山窩,但是…
她問過溫皇,溫皇直接當作沒聽到,她就明白,這是主人不願意她提到的話題。
現在她還小,剛到神蠱峰來,三天兩頭的,溫皇會帶她來找垛,算是陪著垛。垛會帶著鳳蝶認識很多植物,不是為了用藥,不是為了製毒,而是入菜,雖然,鳳蝶日後也沒有廚藝大增,頂多,就是野外求生時,不怕餓肚子就是了。
夜裡,溫皇睜開眼,看見垛撐枕著頭,睜著眼睛在看他。
「垛兒,怎麼不睡?」
「沒事,只是沒有睡意,就看看你。」
「沒睡意…」溫皇微笑,伸手撩過她臉頰的一縷碎髮。「要為夫幫妳蘊釀睡意嗎?」
「別吧!」垛也沒被騙倒,「就是心血來潮,看看你。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你很英俊?」
「為夫很驕傲,愛妻說我很英俊。」
溫皇想伸手把人擁進懷裡,被垛兒擋了。
「就這麼距離,讓我看你說說話。」
「垛兒想聊聊了。」
「嗯…,我開始時,很怕你的。」
「哈!垛兒怕我?真的嗎?垛兒跟為夫一句來一句往的,為夫還真看不出來。」
「色厲內荏,聽過嗎?」
「原來先前垛兒是小貓,倒是讓為夫看走眼,以為是母老虎了。」
垛輕笑,手掌貼上溫皇的臉,指尖輕畫著漂亮的劍眉。
「那種怕,是未知的害怕,是你會改變我的一種害怕,所以,每次同你說話,就好生氣,更多,是害怕。」
「妳害怕動心,害怕對我有感覺?那現在呢?」
「當然是面對現實,」垛安撫著:「已經無所謂了。」
「真的接受我了嗎?」溫皇神情平靜的問。
「接受了,又如何?…你一直有感覺,是不是。我也告訴過你,成親,會對你不公平的。」
「只要妳願意留下來,我會有辦法的。」
垛手指移到溫皇的唇,抵住。
「如果,我沒有失憶,或許,我也能努力,只是,我很抱歉。」
「妳是我的妻子,我要留下我的妻子,我要留下妳,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我連真實的名字都沒辦法給你。這個身體,這張臉,是不是我的,都不知道。」
「妳是垛兒,我的垛兒,這就夠了。」
「如果,」垛兒移動著偎入溫皇懷裡,臉也埋入他的衣襟中:「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沒辦法再陪你,你要忘了我。」
「不可能。」
「但是,你不是也一直找不到方法,查不出我的出身嗎?」
感覺,身邊的人氣息變冷,垛抬頭首,嗤的笑出來,任飄緲用惱怒的表情看著她。
「你生氣了。」
「夫人,我說過,讓我不安,後果很嚴重啊!」
「那、我要努力安撫你的不安了,是不是。」
任飄緲頓了一下,將她抱舉趴伏在自己身上。
「我很不安,非常的不安,快來安慰我,消除我的不安。」
鳳蝶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溫皇的笑容裡,有一絲溫柔,帶著淡淡的暖意。
那時,她還很小,剛到神蠱峰,常常夜裡做惡夢驚醒。雖然,主人從不為此特別再安慰她或是讓人陪伴她,但是,她心底一直覺得,有一個很暖很暖的人影,讓她在驚醒後,再度安然入睡。
只是,長大後,有一次想起這個很模糊的人影,向主人提起時,溫皇那面無表情,讓她再也不敢再提起。
那個很暖的人,跟那個再也找不到的小山窩,就像兒時一場幻想出來的美夢一般,沒辦法分辨究竟是真實存在過,或者是虛幻的想像。
近日,都是任飄緲陪伴在垛身邊,離開她的時間愈來愈短,更多時候,是將她鎖在身邊似的擁著她不放。
垛,卻像是沒有感覺般,一樣的相處,一樣的說話,一樣的生活著。
「郎,來陪我喝幾杯。」垛拿出一壺清淡的菊花釀。
此時正是秋高氣爽時,中秋剛過,接近崇老日,送來木屋的物資中,就有幾盆菊花,幾瓶應節而製秋釀。剛用完膳,任飄緲跟前跟後的把著手,將小食和幾壺酒移到屋外的桌,對著天上盈而漸缺的月,任飄緲拉著垛坐在自己的懷中。
「我腦海中,沒有這樣子的看月亮,沒有這樣子的過節日。」
「沒人有陪妳?」
「應該說,整個環境都不同。要看到這麼多樹、這麼清亮的月,很難,很難。到處都是冷冰冰…即使人再多,距離再近,心,都是冷的。」
垛說的是她的感覺,每當她願意說時,想儘力的告訴他,她的過去時,都只有一句句形容,無法說出具體,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努力的說著,常常說得直冒冷汗。
如同垛所說,溫皇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迹,無法找到垛為何會出現在亂石堆中,更無法壓下心中愈來愈強烈的恐慌,那是明明捧在手心而知道即將失去……
即使明知道垛說不出任何具體的過去,無法想起,甚至想形容她所能知道,都非常的困難,身體會有所顫慄和恐怖,他仍然不阻止,讓垛一直說著。
「…我應該是有親人的…不是武林人士,也不在江湖,很親近,又很遙遠。」
「沒有…像郎這樣的武功…」
「金錢的殺傷力最可怕!」
「戰爭…非常少。」
「…有個東西…是圓的,非常的巨大…能裝下所有的人…是圓的…」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很自由…」
「不可能的力量、也許…一切都是幻想,不存在…」
只能緊刻相擁,時時在懷中,才能確定,彼此是存在的。
原來,無能為力的滋味,竟然是這樣。
「我、應該是很有地位的人,但是,跟你不同,我…能力很強,很多男人都要聽我命令,但是…都是為了利益,為了…金錢…」
「利益,可以操控一切!」垛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平靜又冷默,帶著一種蕭澀又肅然的霸性。
就是這雙眼神,任飄緲瞇著眼,滿足的摟著擁有這雙眼的人。
「我想,或許就是我掌握的利益太大了,」垛若有所思。「我們各自的環境,應該是平行線,現在…是…」垛說不出口了。
「將來,若是記得,也好,記不得,也罷,現在,足夠了。」
被箍的死緊,知道身邊的人生氣了。
「不要緊,這樣就好,這樣子很好…」
垛手放在男人的心臟上,感受他有力的心跳,這一刻,她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