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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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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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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雲
量子客
<尋校行>
今天大清早出門,去探索一個陌生的地方--香港島,找一間陌生的學校。
幾年難得去一次港島,新界人的我有如劉姥姥入大觀園,到處透著新鮮,心底卻有點不安。
「英華女校」,位處港島半山羅便臣道,是替一位網友找的,他是台灣人,正在寫一部愛情小說。他透露小說裡台灣居住的男主角有一段香港之行,女主角則是香港女學生,他要我將她學校附近的環境仔細記錄,最好拍些照片,作為小說細節描寫的參考資料。我猜他的小說裡自傳的成份不少吧。
昨晚一夜失眠,今天決定去跑一遭。
我想若由我寫,故事裡的女生必然是個愛使性子的少女,他亦有自己的堅持,二人性格不合而分手。
換作他呢?他怎樣安排男生女生邂逅,然後彼此萌起愛念……
拿了哥哥的傻瓜相機,一部筆記本子,另加一本「香港地圖集」,書是舊些,但港島變化少,舊地圖應該可以應付吧。
乘火車轉地鐵,在中環站下車。我在廣大的中環站大堂躑躅了幾分鐘之久,四邊遼闊空曠,人流穿梭不絕,我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她在人群人找他,他們背對背其實很接近,但卻在人潮中錯身而過,像電影「向左走,向右走」,二人錯失無數的相遇機會,你乘你的「東涌線」,我拖著行李踏上「機鐵快車」,彼此目光不曾相遇,緣份就那麼在指間悄悄溜走……
半晌才回過神,隨便在「太古大廈」出口返回地面。
出了地面知道失算了,地上放滿封路的鐵欄,此路不通,那路又不通,經過一番努力才自天橋橫渡德輔道中。天橋下車行如魚,我靜立橋上看風景,同時也裝飾了車中人的橋上景致。
沿路西行,左邊臨海巨型商廈轟立,交易廣場雙塔巍峨,琉璃外牆閃出的光影把天空染成金紅。路中央一列電車的候車站,往後街道是櫛比鱗次的民居。
想像小說中的他,由台灣來香港找尋網上認識的女孩子,下了飛機,由機場幾經轉折來到中環,一個異鄉客在香港這塊全然陌生的地方,碰面是黃皮膚的華人,然而語言不通,東西南北搞不清,能否找到她?徬徨的感覺襲上心頭。
耳畔傳來一陣「叮叮」響聲把我喚回繁盛的德輔道中,一輛綠身電車緩緩駛過。電車是港島獨有的,九龍新界便沒有它的蹤影,這種緩慢的交通工具別有迷人情調,令人想起霧鎖的倫敦街頭。
腦中閃過零碎片斷:他和她離合聚散,他深愛著她,然而文化、背景和性格的差異,彼此間有著無法愈越的鴻溝……他懷著滿胸落寂,夜裡獨個兒坐在電車上層,眼裡掠過沿途殘醉的華燈,聆聽電車噹響,宛如她天真的笑聲在空氣中盪漾……
有次在MSN聊起,他說那個愛情故事是他的真實經歷,他認識一個香港的女生,二人很投契,不理會地域的阻隔,火熱的談起網戀來。後來女生去了台灣,發生了一些事,之後又離開了。我問他什麼事他又吞吞吐吐,說以後寫出來我便會知道。
不明白他怎會對我說自己的戀愛史,不怕會嚇跑我嗎?或者他根本不在意我!
我是什麼了,故事女主角又不是我,我連「愛的替身」也不是。
走過寬闊的德輔道中,經過畢打街,走入一條傾斜的小街--戲院里。街道兩旁搭建了十多個小攤子,售買中國手工藝品,可惜上午仍未開業。小巷半空掛滿燈飾,紅彤彤的,瀰漫著節日的氣氛。
大廈外牆掛了一幅大型投影螢幕,正播放著電影片段。是『皇后戲院』吧,一時找不著入口。 小說裡可以安排他們在這兒看一場電影,女生哈哈大笑,男生覺得無聊,然後開始鬧意見,最好女生拂袖而去。看什麼電影有空再想,要配合劇情的。
想著想著便走出戲院里,面前一條彎曲多車的大街道:皇后大道中。記得羅大佑有首歌曲,其中幾句:
『皇后大道西又皇后大道東,
皇后大道東轉皇后大道中,
皇后大道東上為何無皇宮,
皇后大道中,人群如潮湧』
羅大佑是台灣人,他也是台灣人,若他站在此間,耳聽陌生的語言,與潮湧的人群呼吸著同樣污濁的空氣,異地人站在皇后大道中,眾裡尋她千百度,她的麗影卻在燈火欄柵處……
他可能跟女生說不喜歡香港的擁擠,不喜歡香港的空氣,他習慣舒坦的誠品書店,寧適的淡水,幽靜的九份,討厭香港只有餐廳和珠寶店。
她突然覺得眼前的他好遙遠,網上溫柔風度的男生變得好迂腐,這就是真實的他?
整個港島是一座山城,平地少,太平山雄踞中央,幾乎甫一上岸便是山腳,越往半山走地勢越高。
港島街道像梯田,仿如一條接一條絲帶環抱著太平山,每上升若干距離便有一段平地,皇后大道比德輔道高一田,往上是荷李活道、堅道、西摩道,最後是羅便臣道。對了,羅便臣道是半山以上的。 此刻的我站在皇后大道中,大廈林立讓人看不見半山……不知如何,心中升起一陣悵然。
走過連卡佛,駐足看了一會,這裡有冬日的時裝,洋裙,毛大件和長靴,顏色配搭得十分悅目,可惜就是價錢嚇人。故事中的女生在半山上唸書,放學後或者如我一樣,在大百貨公司的窗櫥前,凝視一襲秋冬的衣裙,想像穿上華衣美服的她,迷惑於大城市的五光十色中。
若故事由連卡佛開始……描寫她放學路過,跟他在這裡邂逅……不行,一點也不浪漫。
港島環山道路間有許多垂直的街道貫穿,走了片刻來到一條石砌街道:砵典乍街。
砵典乍是香港第一任港督,但人人叫這街做『石板街』,尤其旅遊明信片上最常出現這長長的石階路。 從這裡往上看,石板鋪設的街道延綿向上,不見盡頭。
石板街不是平整的石梯,每級傾斜,街道兩邊則是平坦的梯級,鄰靠的商店仍未開業,顯得冷冷清清,偶然幾個行人走過,均穿著簇新的衣服,皮鞋也擦得閃亮。
空氣冷凝,我搓揉一下自己僵凍了的手。
石板街穿過幾條小街道:士丹利街、威靈頓街和擺花街,最後才是荷李活道。1997以前香港是英國的殖民地,島上許多街名直接以英國人姓名命名,如『威靈頓』、『士丹利』就是。
他又開始發表意見了,說香港的街名怪異,店名俗不可耐,怎似台灣那樣富有詩意,花蓮,宜蘭,陽明山等等一大票優雅的名字,香港只有銅鑼灣和大快活,多麼俗氣!
她在石板街口瞅著他,瞧一瞧路牌,『石板街』不叫『石板街』,難道叫『天上路』嗎?
她生著氣,越走越落後,男生跑過來賠個不是,引得她笑了起來,他牽著她柔軟的小手,她挨他的肩,不時低頭喁喁細語,兩隻握著的手前後晃盪。
我踏著石地板往上行,走到中段已累得躬身透氣,三十度的斜坡令人吃不消,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捱到荷李活道。回頭俯視坡下,約七八層樓高,人和車已變得細小了,遙遠了,他們依偎的背影卻在腦海中徘徊晃動。
荷李活道並不寬闊,左右單線行車,路道彎曲,起伏有致,不熟路的我邊走邊看地圖,花了不少時間才走到「中區警署」。
「中區警署」一派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築風貌,建於戰前,糅合各家所長,包括希臘復興式、多立克式以及中國式的建築風格建成,這些以前在課本上也看過。藍米色的營房大樓和面向荷李活道,左邊是域多利監獄,圍牆建得特別高聳。
不知道電影電視上的監獄和真實的有何不同,眼前白牆內的域多利監獄似乎很平靜,頭上天高氣清,同一個天空下,牆外的我想像牆內的人,當中定有不少悲歡離合的故事。
若寫「黑幫浪漫愛情故事」,可能就有警署、監獄、浴血街頭的描寫吧……忽然想起「天若有情」的情節來。
又亂想了,我可不會寫台灣的竹聯邦……想想也好笑。
在網上聊天,我們天南地北無所不談,他最愛講台灣的種種,對歷史和典故蠻熟識的,什麼二二八事件,什麼八掌溪,還痛罵政府無能,我可一點不懂,覺得自己好蠢。
回頭看向中區警署大樓,二樓外牆築有拱廊,三、四樓的走廊襯托有雕工古樸的大柱,牆身灰泥紅磚,間以雙柱作裝飾,氣派威嚴。據知自二次世界大戰後,警察總部搬遷到灣仔,中區警署不再是港島的龍頭,總部已成歷史名稱。
聽說政府打算將中區警署和鄰近的中央裁判司署(法庭)改變為食肆、博物館和藝術中心。到時候,真想帶他來參觀一下,那是香港的歷史,好想他認識一下,但不知他會不會來?印象中,他對香港一點興趣也沒有,除了她。
荷李活道兩旁一列列四、五層高的舊樓,滿眼殘舊破落的景像,跟山下的高樓鉅廈相比,頗有今昔的感歎。
上世紀已存在的荷李活道,是港島最古老的街道之一,見証香港的盛衰,日本侵華三年零八個月,大陸內戰,香港大暴動,經濟起飛,1997英國撤走……其實我記下這些,他有興趣嗎?
召回思緒,我沿彎曲的路道西行。
曾試探的問他怎麼不自己來走一趟,順便認識香港,看看香港的網友。記得他說過認識香港女生不多,只有她和我。他說對不起她,我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以為是說笑的,他會明白。他沈默了好一會,竟然悄沒無聲離線了,害我生氣許久,幾天不理他,到我想找他的時候,他竟消失了,網上不見蹤影。
荷李活道左彎右曲,沿路盡多古色古香的店鋪,售買中國工藝品、古玩、陶瓷和字畫。走在街上迎面來的泰半是外國人,通常男女攜手,男的照相機掛身,女的大包小包。跟他們擦肩而過,回頭看他們的背影,忽然感到很孤單,尤其路上只我一個女孩子,特別惹人注目。
離開荷李活道再往上行,轉入奧卑利街。這街上沒有石板路,是一條極斜的車行道,兩旁是幾百尺石級,彷彿一條沒有盡頭的天梯。
越走越疲倦,我停下來背靠牆壁,身子慢慢滑下,雙手抱著熱燙的臉。過了好半晌,勉力站起身開步走,一步一停,十分鐘的腳程彷似一個世紀般,終於踏上堅道,走到半山區了。
放眼四周,這一帶全是高尚住宅,道路兩旁林立了許多華麗的新型建築,和下面荷李活道古舊的樓宇形成強烈的對比。
沿堅道西行,十分鐘後,瞄一下地圖,羅便臣道是再高一層的環山道路。抬頭往高處看,陽光耀目,突然感到有點暈昏,喉頭異常乾涸,可是唯一的那瓶清水早喝光了。
不久轉入一條向上的道路叫衛城道,天!也是三十度的傾斜!
他們若沿著我的路線並肩而行,女生可能走慣了,他或許要投降吧,我忽然想笑。
香港島的街道,除了近岸填海新建的,全是曲折的山路,縱橫交錯,宛如大蜘蛛網般,山頂是中心點,向四周延綿的擴展開去。我努力抵抗疲累和昏昏睡意,眼底溜過的景物沒有留下什麼印象,只知道這一帶建築物設計很講究,巴士偶然駛過,來往汽車不多。
路上設施十分古雅,郵箱、路燈和休息的長椅彷彿由三、四十年代擺放到現在。我坐下休息,抬頭瞧看山上大片亮綠的樹木,那是太平山的山林了,突然眩目的陽光從四面八方射來,臉上一陣赤熱,我閤上眼睛……
她和他坐在這長椅上,四周清幽憩靜,她的頭側挨著他的肩上,不知過了多久,他們又爭吵起來,她霍地站起,摔開他的手掩著臉跑開,他追過去抓著她,她哭了,他呆呆的不知所措…… 想不下去了,我渾身抖顫著。
摔摔腦袋,揮走暈眩,淚水不自覺的流滿了臉頰。
良久……
我定下心神,看一下地圖,這裡是西摩道了,和目的地只差一條街道。學校位於羅便臣道和西摩道中間,前者高些,後者低些,但有小路由西摩道可通往學校,不用上行便可到達吧。
沿西摩道往西走,不久走到小路前,按理是通往學校的,但竟封閉了!一大塊木板豎立在跟前,上面寫上『維修中,此路不通』的幾個紅字。
天,不要開玩笑好吧,我要休克了。
照情況看,我必須回頭走回剛才的分叉路,再走一段上山的斜路,才到達羅便臣道的終點。
花了三十分鐘終於走到學校正門,全拜那塊「此路不通」的可惡路牌所賜。
到了,終於到達他要找的學校。
說真的,「英華女校」沒想像中的特別,古典建築和紅磚綠牆一律欠奉,和普通中學無異。學校依山而建,四方公整,外牆一色灰白。大概假期的關係吧,大門被鎖上了。
若他,或者故事的男生,千辛萬苦由台灣遠道而來,找到了她,二人曾快快樂樂共渡了幾天,但她突然離開了,說不能再跟他一起,他不明白,他好想找到她問清楚,他來到她的學校大門,透過玻璃窗,看見大堂空蕩蕩的,學校裡似乎沒有人!
門鎖上了不能進入,他會否滿腔失望而徘徊不去?
她一定跟他提及過她的學校生活,他或者會繞學校外圍走一個又一個的圈子,然而學校附近只是寥落的民居和狹窄的車路。學校位於半山之上,背靠太平山,面向維多利亞港,腳下是灣仔、中環和上環等繁忙的市區地貌,對岸九龍半島遙遙相望,海港內大小船隻往來如織。
他記下這裡一花一樹,記下飄過的花香,記下風蕭葉落,記下背山面海的景致,記下日間和夜裡拂過的海風,只為她在學校留下的足跡,感受她遺落的歡笑和悲傷,但,他會不會想起我,想起我為他走這一遭。
他的文章一向吸引人,筆底生花,把小說寫得扣人心絃,把愛情寫得浪漫悲情,令人低迴不已。他筆端下的香港,文字下的半山,是個怎樣的世界,到底他那段愛情有否終結,傷口治愈了沒?
一連串的「如果」在腦海潮湧……
冬日的陽光微暖,但忽然覺著寒涼,半山風大,我翻起衣領,下午的太陽把晴空照得一色天藍,四周懶洋洋氣氛在蒸騰,儘管山高,空氣仍不太清新,連維多利亞港上的船隻也彷彿靜止了,隔一會揚起白浪才知道仍在行駛。天地間一切在動,突然感到好孤獨,好孤獨!
這刻我真的來了,為他大清早瞞著家人走到這裡,為一個素未謀面的網友,只為他一個小小的情求。
「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破我的思緒,是媽媽的來電,她問我為什麼不回家吃午飯,我支吾以對,匆匆收線。早上出門時跟她說去同學家溫習,其實蠻心虛的,最近心神恍惚,一顆心繫在他身上,恐怕她已瞧出破綻,知道我在說謊。
站在港島半山上,迎著疾勁的山風,我的心很亂……
十幾天不見他上網,心思全給他搞昏了,或者他有意避開我,若再碰見他,我把今天遊歷記下的細節傳給他,完成他的心願,讓他寫下心底埋葬的故事,終結那段戀情。
我閉上眼睛默禱,對他說:求你回答我,別躲開我,可以麼?
四周一片冷清,山風颯颯,吹涼了我的淚水,眼前海和天在沈默,沒有人回答我。
【 完 】
有2006月曆桌布下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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