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太子變紅娘》‧中
* * *
水煙瀰漫,繚繞,紛迴。
薄裊裊的煙痕婉轉優雅地漫上,微微殘留的痕跡下一瞬已經消失不見,而空中欲捕捉似的指尖,停了下來。
熱氣蒸騰。白衣盯視著水中自己的倒影,向來白皙的頰已被蒸紅。
宴席甫散,沾染了一身的酒味令他不適。
雖然已是疲倦,但依然是先淨身了……倒也多虧了劍理。思及不禁微笑,回殿便是見到劍理已在廳內累得睡了,而早已備好的熱水與衣物卻令他心內一陣暖意。
不過……笑裡多了點無奈,雖然他已說過可以自理,但劍理還是堅持服侍他就寢……
滾熱的水使得身軀漸漸放鬆,白衣闔眼,耳邊卻不自主響起聲音。
『洛子商嘛……剛剛先回去玉籬園囉。』
那時憶前輩似笑非笑的眼神頓時令他有種被看透了什麼的錯覺。白衣淡淡睜開眼睛。
他見到細長的髮絲在飄動,水波搖漾了。
在別首而去的剎那他確實捕捉到那雙墨瞳裡的難以置信,可,他卻只能轉身離開。
那感覺…很不好吧……「子商……」
清脆的水聲淋漓,不語地拭淨一身水意,白衣隨意套了衣袍步出。
深夜的少子殿靜得杳無聲息,坐於平常慣了的位子,白衣略帶疑惑地望望四方。「……劍理?」
輕巧的步履隨著喚聲來到白衣身後,無聲的笑勾在唇角。
來者,不是劍理……
「嗯……」想著仍是兀自出神,白衣沒注意後方異樣。明日或許該去一趟玉籬園,但魔父好像有事吩咐……
而身後一瀑潤著水光的白髮被另一雙手掬起絲許,隨即執起木梳,梳開了長長的散髮。
質細而柔滑得如同緞子一樣,而顯見溫柔的手勁更不需多費力氣便隨著髮絲流順而下,原因水意而糾纏在一起的部份亦飄散開來,輕盈揚動的髮間漾出絲許香氣。
穿梭在皓髮間的手勾纏住一綹髮絲,卻又再度滑落指縫……
「劍理,好了嗎?」
已然決定好明天一早便先去詢問魔父,白衣開口問著身後人;然而好半晌沒有回應正自納悶,耳際卻瞬地一陣氣息襲入。
──「可以了,請問少子大人還需要什麼服務啊?」
「啊?!」熟悉的玩笑聲調乍令白衣驚呼出口,回頭看去卻非錯覺。
「子商?你怎會在此,劍理……」
「喔,我看他很累就先送他見周公去了,有沒有很貼心?」眨了眨眼,洛子商十足痞意的笑道。
平日拘束的髮放了下來原來是這個樣子……洛子商默想,嘴邊笑了。
或許這個形容詞並不合適,不過他腦海裡只有那一字──美。
「你……但你怎麼在這裡?」那道笑意氾濫的眸光頓時令白衣有些侷促,現在披頭散髮又只著薄裳的模樣除了劍理外都無人見過,會不會很奇怪?還是……
「呵呵……」為那張不安的神色失笑出聲,洛子商走近,勾起了一絲皓髮湊近唇邊。
「因為想你。」
在看見他的那一刻,所有的心悶都解了。
思索很久都不得其解的不可思議,找不到什麼能夠解釋;但出口的原因卻反是快得不須細想,因為太強烈,太明顯。
然後……帶笑的眼默默將那吃驚的神情收入了心底。
「你…你在說……」一瞬感到頰面一片燒熱,白衣不自在地飄著視線低聲道。
洛子商但笑不答,然而眼角餘光卻注意到殿外蕭然的月色,心中靈機一動。「白衣,你現在要睡了嗎?」
「沒有……」白衣悶聲道,原來是很累的,只是若現在睡下,約是不成眠吧!
為了那一句話,輾轉反側……
「既然沒有,那跟我一起出去散步吧!」洛子商亦不待白衣回答,拉了手便以翦雲步出了少子殿;而白衣迅速回神便想脫開洛子商的手,而不解的黑眸回望,白衣面上又是一燒。
「等…等一下,我先更衣束髮再跟你去……」
「咦?」視線下移至只著一件袍子的單薄身軀,洛子商偏頭一想,接而停步解下了自己的外褂。
「呵呵,我看你弄好大概要天亮了吧?」
玩味的視線立刻收到白衣不滿的眼神,洛子商痞笑一陣,邊是抖開手中的外衣。
「那──這樣穿就不會冷了,對吧?」
一瞬襲身的暖意,乍令白衣一怔。隨即半帶著不知所措地點了頭。
一霎那,竟是有一種被擁抱似的錯覺……
足下一片輕盈,夜風之寒皆然隔於衣外,白衣微微歛眸。
真的很暖和。是罩身的披衣,更是被牽握的手。
「到了。」
隨著洛子商止步,白衣由後方探出臉來;四周古木參天、樹影紛然,空曠的林地則有一石桌石椅,皆未生塵,顯是時有所用。
「此地是……」目光銳利地掃及樹幹上的痕跡。「你練劍之所?」
「沒有。」洛子商一笑,手往腰間一探竟刷地一聲抽出玉璃劍,白衣挑了眉,眸中遞出不解。
「白衣,我們沒見過之前憶老頭有跟你提過我嗎?」
白衣闔眸略微思索,憶前輩似乎是曾……倏然張開眼,白衣不甚自然地猛搖頭。
『白衣啊,你都不知道我那個不肖徒一天到晚就在跟我唸你,唸到老人家我耳朵都快長繭了哪~你去西漠可要早日凱旋歸來,他等著見你唷~』
這種話……怎麼說出口啊……白衣無奈地默想。
「沒提過也無妨。」沒注意到白衣過於強烈的反應,洛子商輕撫劍光燦然的玉璃,低笑之語出聲。
「在還沒見過你之前,我就將你放在心裡了,你不知道吧。」
清晰入耳的話順的令白衣啞口無言。
放在心裡……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你、你在說什麼……」
為什麼在聽見那些話時,會有這般的心慌意亂;
怎麼會在想起這些話時,竟是如此的怦然心跳;
細緻的心緒顫動不已。
好像將要明白些甚麼似的,緩緩浮現……
「你沒聽錯,」洛子商肯定地露出笑容。「從我知道你之後,在我心裡,你就是我唯一的對手。」
幾欲出現的答案一霎被攪亂,白衣重複道:「……對手?」
笑意加深。「完全沒錯。」
恍然大悟的神色亦僅僅一瞬即逝,白衣歛下長睫,無聲的吁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只是這樣……只是?
在心裡冒出的詞頓時又令不解更加複雜。白衣淡淡凝眉,剛剛在心理呼之欲出的,到底是……
「以前憶老頭常跟我說風前輩有兩個徒弟,其中一個與我差不多大,也就是你,白衣劍少。」洛子商續道。
其實也是憶前輩自己提起的……默然在心裡想道,白衣點點頭。「嗯。」
「那時我每有新進展便想去找你比劃一番,但每次都被老頭阻擋……」腦中好似又再度響起憶秋年涼涼的聲音,洛子商一臉不甘願地接著說:「他認為我還無法與你較勁便不讓我去,但一直到我終於可以讓老頭不再費心時……」
倏然的停頓讓白衣抬眸,眼中觸及的是無奈。
「你,卻已經離開了。」
白衣有些愣住了。對憶前輩說的其實沒有放在心上,但怎又想得到……
「我去西漠的三年,你都在等我?」
難以掩飾的訝異之語頓時令洛子商一呆,先前是不曾細想,但……微勾淺笑,洛子商點頭。
「沒錯,三年來我與人比試皆不曾出劍,便是在等你的異端──」
手腕翻轉,行雲流水的劍式掃動滿天飛葉,乃是習武之人最熟悉的請招之式;而白衣站起身,輕盈的衣襬間劍光一閃,即使彼此心知的默契。
「點到為止、請!」
長劍交擊聲聲鏗然,迸出的星火零落,逐漸於天幕燎原;而身影不停,竟是難分軒輊。
玉璃式式皆指周身大穴,快至不及眨眼的流暢劍影白衣沉著以對,而異端輕巧隔開玉璃,下一瞬卻直逼細微的招式之隙,亦是不可輕忽;而在金芒隱微之際,白衣反手持劍,飄逸如風的劍招流洩而出。
「風‧之痕──」
了然其意,洛子商抿笑之間,式已出。「秋風破!」
清脆之響劃破空氣,林葉杳落間,卻是笑聲。
只因指在彼此心口與喉前的劍尖,宣告的結果乃是平分秋色。
「呼……你,果然很厲害。」還劍入鞘,動作仍是一派瀟灑,倒是看不出一夜無眠。
尤其是那笑容。白衣心想。
竟是燦爛開朗的一如初昇之朝陽。
「你是在抬舉自己之意了?」淡淡一笑,白衣亦收劍。「原本想說散步而已,誰知道被你這障眼法騙了一夜無眠。」
微帶埋怨的語氣令洛子商噗哧一笑,旋即像是拍肩一樣自然地拉住白衣的手。
「嗯?」雖然有點不自在,不過白衣沒有掙開。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當然要履行我的承諾囉~」洛子商笑了笑,走進飄然的竹林間。「我每次練劍遇到瓶頸,在這裡繞幾圈就能突破了,你呢?」
手又很自然地微微晃起來,白衣抿抿唇,手已慣了那陌生的指溫。
「我平日皆以靜心訣定心求悟,若仍不得解便是去後山的天瀑下靜坐,便能有所獲。」
而洛子商微瞇眸,笑裡泛上痞意。
「那就是美人出浴圖囉?」
怔了一下,白衣才意會地將視線撇過一瞪。「才不是……」
眼前明明是洛子商笑嘻嘻的表情,但浮在腦海的卻是昨夜所見的那抹不可置信的神色,見著,白衣眸色低了下來。
「嗯,子商……」
心情愉快地點點頭。「嗯?」
「你…你昨天晚上,為什麼先走?」
洛子商一呆停了步,隨即悠哉地笑了笑。「喔~你不提我還忘了呢,只是看你在忙又閒著沒事,所以就先回玉籬園了。」
他不會騙人,只是跳過心煩意亂那段而已……洛子商心裡默想。
現在心情很好就夠了不是嗎?唇角輕泛出微笑。
仔細想想他幾乎時時心情很好沒錯,但好像跟白衣相處的時候特別好?嗯,因為白衣的反應很有趣嘛~就是這樣。
「哦……」低顏默了半晌,白衣才慢慢開口,說出了昨天想了一整夜的話。
「昨日我身旁那些人,是各城中的少子。」
突出之語頓時令洛子商一愕,而白衣淡淡接道:「此宴美其名為賀宴,實是魔劍道檢驗各領地之主的藉口,因為大戰方定,魔父自是對先前服膺的領主有所顧忌,所以此次喚他們回來,既是行威逼亦拉攏之,也因此有很多陌生之客。」
雖是輕描淡寫的口氣,但洛子商心知這些話是不該對他說的……
「所以你也必須陪那些公子哥兒囉?」
刻意輕鬆的笑語卻仍是化不去心裡的歉意,白衣不自覺握緊了牽著自己的手。
「他們皆是好武之人,若是見到你必生延攬之意,屆時你可能會有麻煩,因此我才裝沒見到你,但我要找你的時候才知道你回去了……」
滑落肩頭的長髮掩住了半張容顏,洛子商不禁失笑,停了下來。
「傻瓜,又不是你的錯不是?」
揉亂了一頭皓白雪絲,映在白衣眸間是熟悉的痞笑上頰。「而且這麼貼心的解釋讓我好感動啊~」
「你……」唇線亦隨之盪出笑容,白衣偏頭望向洛子商。「沒有生氣嗎?」
「這嘛……」挑眉一笑,洛子商字字說道。
「我是生氣──因為誅天那個笨蛋老頭居然害你這麼累才氣。」
淨透的眼眸清晰地透出疑惑,洛子商嘆了一口大氣。「白衣,你不喜歡戰爭吧。」
怔了下,白衣才慢慢點頭。「嗯……你,你怎麼知道的?」
深邃的黑眸凝視著那雙湛藍色的眼睛,他從未看過這樣美麗的顏色,極清極澈,像琉璃一樣漂亮的……
「從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不喜歡。」
褪了笑容的臉龐竟多了一股令人難以逼視的認真沉遠,白衣不由得退了步,卻難以逃開一雙鎖視的瞳。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子商嗎?
「一個討厭戰爭的人,是不會那麼喜歡、而且那麼適合白色的。」
再度往前逼視著,然而心口卻蔓延著一種衝動……是,什麼呢?
猛地退了一大步,洛子商倏地閉上眼。
不…不會吧……
他剛剛居然想、想要──
「最重要的是,你的眼睛清澈得一點也不像習武的人。」
再次睜開的眼中已復熟悉的笑意,不過剛才掠過腦海的字眼應該只是幻覺吧……勾人心魂…怎麼可能嘛……
『一定是通宵沒睡的緣故,嗯,一定是。』洛子商默想。
心頭一瞬覆上輕暖的感覺,白衣垂眸,歛下眼中不覺浮現的感動。
「子商,你說得對。我厭惡戰爭,也不喜歡學武。」
再度跨出的步履輕輕踩過一地枯落的枝葉,細碎的聲乍然響遍林間;而洛子商未答話,只是任著白衣繼續說。
說那些他只曾略略聽聞,終由白衣親口對他說的事情。
「我雖是魔劍道少子,實是魔父自外撿回的孩子。而我體內所流動的血亦非他們所有的好戰之血,但黑衣卻好武善戰,所以在送他上孤獨峰習武時我亦必須前去,所以戰爭一起我亦必須去。」
淡淡挑眉,洛子商問。「…為什麼不說?」
白衣不解地移眸相望。「說什麼?」
「為什麼不說你不想習武、不喜歡征戰、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說進心坎的話,卻令白衣沉默了。
其實他知道魔父待己甚好,但畢竟是對親子更加愛護,所以即使自己的感覺被忽略也是無可厚非的;無可厚非的……
「魔父待我很好,這是我能回報的方式。」
靜了許久後的語句入耳,洛子商無奈地笑了笑。「唉呀,倒還真像是你會說的話,白衣。」
淡落的光束灑了一瀑皓髮燦然耀目,洛子商悠然笑了開來。
「我是沒有干涉的立場,不過……」
在林蔭的盡頭停了步,洛子商伸手往白衣面頰觸去;然而在若有似無的觸及之間,修長的指尖將耳後那綹飛亂的髮絮歸了位。
而在那雙黑瞳中見到自己的倒影之際,白衣心口一震。
他見到了自己的,失魂。
「你已經做了很多了,所以別再勉強自己。」
轉身往回而去,彷彿什麼也沒說過似的,洛子商痞然一笑。「白衣~我們來比輕功,看誰先到少子殿──」
話還未了影已先逝,然而白衣只是怔望著那個方向,久久忘語。
凝了冰的水面,一點一點的化了。
只是在那掀動的波面間,見到的卻是那熟悉的顏。
「洛…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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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是說梳髮那一段自己寫到開花這樣\\\\\\\\\\(這什麼作者啊!!!)
咳嗯,總之是搞笑又甜蜜的一篇~請看完結啦ˇ(燦)
-清露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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