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異端‧春秋》
* * *
時近秋分,大地的一片翠綠逐漸轉為橘黃,而玉籬園的花草自也不例外。
林中身影舞成一片墨綠,飄然的劍氣帶動了滿樹漸漸枯黃的葉於他身邊起舞,遠遠觀來,煞是好看。
「唷,練劍練的這麼勤快啊?」一抹褐影瞬間以極快身法來到,坐於一旁石椅並自動的為自己斟起桌上清茶。
「那當然。你可得好好感謝上蒼讓你收到我這麼個完美的徒弟。」還劍入鞘,洛子商瀟灑的抹去汗水將憶秋年倒好的茶一飲而盡。
「好囉,我可沒空陪你啦咧,我還要去找風仔比劍咧!記得幫我顧步雲崖呀。」褐衣老者憶秋年說。
「喔?又要去?我該說你練劍勤快還是說你藉故去找風前輩?」無奈的搖搖頭,洛子商順口將了憶秋年一軍。這已經是第幾次了?沒兩三天便要去一次,憶老頭不嫌煩他都煩了呢!
「唷,口氣這麼刻薄,我該說你是羨慕還是嫉妒啊?」嘖嘖,要比誰會耍嘴皮子他憶秋年可不能遜色啊!
「罷了,要去就趕快去。我只是覺得成天練劍卻沒一個對手,怪無聊的。」不想再與之爭辯,洛子商一提劍,往林中準備繼續習劍。
「沒對手?哈,這種問題為師替你解決!」爽快的拍拍胸,憶秋年向回過頭的洛子商繼續說道:「之前都沒跟你提過,其實風仔他有兩個徒弟喔!」
「什麼?!真的?」頓時瞠大雙目,洛子商嘴角浮現一絲興味。「據說風前輩劍術高強,想必他的徒弟也是好對手吧?」
「哈,那當然。」肯定的點點頭,憶秋年說:「你應是知道孤獨峰位於何處吧?在風仔他住的竹林小屋後頭有一條小路可通往一處密林,此時你去應可以遇到風仔其中一個徒弟。」
「了解。」
一瞬間一褐一墨的身影施起翦雲步,前往孤獨峰。
* * *
墨綠身影依循著憶秋年的吩咐,走至竹林小屋後便發現一條由竹林構成的隱密道路。
洛子商緩緩穿越竹香四溢的小徑,敏銳的耳不一會兒便察覺前方不遠處有著練劍聲。
『……這是……』走至眼前一片空地,洛子商卻立於眼前之景傻了眼。
一抹雪白的影子迅速的伴隨銀白劍影舞動,落英繽紛,卻近不了那一身雪白;一片片竹葉襯著他的無瑕,淨白的長髮飄飛,銀白色的衣帶飛舞,卻掩住了他的顏……
「嗯?」感覺到身後的一陣訝異的抽氣聲,冷酷雪影立即停下手中劍,回頭對上那雙滿是訝異的黑眸。「……你是何人?」
「我是憶秋年之徒,洛子商。」
揚起平常一貫和煦的笑臉,洛子商頗富興味的望著眼前一張他從未見過的冷峻俏顏語道:「你該是風之痕的徒弟吧?但,我尚不知你的名字。」
「……白衣劍少。」淡然回答。
「白衣劍少?」望著眼前人一身欲與雪相融的白,他第一次意會到何謂人如其名。但是啊……那雙冷然的蔚藍眸中的酷寒卻讓他的目光被吸引……
「你會告訴我你的名字,是因為我是憶秋年之徒,還是因為你自己想告訴我?」
白衣聞言一愣。眼前這人……想法真是異樣……「既已知道了名字,何必再問原因?」
「哎呀,看來你的好奇心根本就已經被你的冷漠給腐蝕掉了。」啟唇一笑,深邃的黑眸卻隨即又見到眼前人兒眉間蹙起的不認同。
「呵,罷了,來日方長嘛!」不以為意的笑道,洛子商修長的手抽起懷中劍:「以後每天來這裡我們一起練劍,你應該不會不同意吧?白衣。」
「隨你。」
冷然語畢,白衣不再多言,異端劍出,在林中交織出一片劍影。
* * *
一天又一天,白衣會來到竹林練劍,當然洛子商也不例外。
而洛子商也很自動的搬來茶具,總在白衣面前帶著笑,遞給他一杯茶。
即使就短短的一個時辰,即時無言,他們卻總是相伴。
平靜的,令他想要習慣;
恬淡的,讓他無意喜歡。
漸漸的,喜歡上這習慣。
「咦?你的衣服上怎有血漬?」今日方練完劍,洛子商正欲坐下喝茶,卻不意瞥見白衣衣袖上隱隱泛出的血紅,好奇的一問。
「嗯?」原本因練劍而紅潤的臉因洛子商無意一問而唰地慘白,藍眸一瞬黯然。
是呀……他是還不知道自己的身分的啊……
他曾經多希望子商永遠不要問,他曾經多冀盼他們就只要這樣每天靜靜的在一起……他多希望……
永遠不要讓子商知道自己的這一面……
「白衣?你是怎麼了?」不解的看著白衣蒼白的臉,洛子商不自覺觸上他額際。
溫暖的掌心覆於雪白額際,深邃的黑眸卻偶然望見向來被長髮掩住的額上,竟有一條細細紅痕。
「……這是?」劍眉一挑,粗糙的指腹有意無意的輕輕撫上那紅痕。
「其實我雖然是師尊之徒,但我卻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身分。」微微燥熱浮上頰,白衣不自覺,幽幽然的對洛子商輕語:「我,是即將攻進武林之中的魔劍道之少子。」
是這身份,迫使他必須冷酷無情;
是這身份,逼迫他需要勤加練劍;
這一切只不過是……「我會來此地練劍只是需要變的更強,殺了更多的人。」
澄靜藍眸卸下了冷然防備,白衣靜靜的仰首凝目望向洛子商。
他不想隱瞞他,他不想對他說謊,他願意和他坦承以對……只因為……
他相信他──
但在那一瞬,他卻被那雙深邃黑眸裡的震驚給刺傷了心。
那驚訝錯愕,是否代表他已經徹底覺醒?
那難以置信,可是表示他已經嫌惡厭惡?
垂首欲歛下那雙已全然卸防而露出脆弱的眼,但無論如何,卻無法隱去那不斷侵略的水霧……
驀然起身,白衣迅捷無倫的飛身欲走──
「白衣!」
隨著一聲急切的叫喚,洛子商迅速追上前拉住白衣皓腕,使力一扯,已將白衣牢牢抱在懷裡。
「你……」頰上再度爬滿嫣紅,白衣欲掙脫他懷抱,卻絲毫撼動不暸洛子商半分。
「白衣,你的身分對我而言重要嗎?」柔聲低問,洛子商只感覺到懷中人身軀微微一震。
「白衣我再問你,你現在呢?現在,你只為了殺戮而來嗎?」
下意識的,白衣輕搖首。
而在心內白衣卻也不禁疑問。為什麼只是一句話,卻讓他心頭一驚?
白衣知道,在他心裡的某一處,是很眷戀這份互相陪伴的溫馨的;
白衣清楚,在他心上的某一角,是想脫離這種冷酷無情的假面的;
而子商一句話,卻輕而易舉的粉碎他心內深處的害怕。
原來……他竟是這樣在乎子商的想法……
是否,這就是對他深深的在乎?
「白衣,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你知道嗎?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來這裡和你一起練劍、看你無慮的舞劍,為你遞上一杯茶……我,就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
真真切切的話,卻讓白衣心上漏跳一拍。
『我,就是喜歡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
一句話,竟倏地暖了他的心。
「現在……我也和你一樣……」低低細語,卻恰好是能傳至洛子商耳中的音量。
他不急著放開白衣,他也不急著掙脫洛子商。
停留於,汲取彼此溫暖的一瞬間。
* * *
黃沙飛揚,戰鼓狂囂,只見兩方霸主──天策真龍及誅天,各領千軍萬馬,凜凜對立。
而在誅天身後,一抹皓白勝雪的身影冷然而立,雪白的長羽飛揚,象徵的是一方大將的氣度;寒酷的冷顏令人望之生懼,而沉靜犀利的蔚藍雙眸,迸射出冷冽寒光。
「喝啊!殺啊~~殺啊~~~!!」隨兩方吶喊乎喝,兩方戰爭瞬間爆發!
而白衣率領大軍,以迅捷之速攻向了天策真龍人馬,卻在前方遇到天策真龍另一路大軍──
『嗯……?!是…是她……』
眉一挑,白衣雙眼直勾勾對上了那雙和自己相似的水藍眸子……
眼前這名女子,總讓他感到莫名熟悉,也莫名疑惑。
那相似的輪廓,總帶著令人無法見清的愁;
那一樣的眸子,總泛著令人難以摸透的痛;
而在望著自己時……那眼眶隱隱泛紅的心疼……又為什麼?
兩兩相望,卻是眼前敵人……
「唰──!」再度冷下眼,長劍一抽,已是一分生死之役!
『白衣……吾兒……』
雙眸含著一泓清淚不言,她怎敢喚他的名?就算……是她的骨肉啊……
從來就只希望他能夠平安度過此生,從來就只盼望他能平凡不涉江湖,即使……此生再不與之相見……
但,又怎奈何命運殘絕?
再相見,他已成冷酷之人;
再相見,他已變無情之魔;
再相見,他們已是刀劍相向的敵人啊……
一招一式,皆是猶豫;一掌一劍,盡是留情;一來一往,卻是無奈。
白衣不解她為何只守不攻,但卻更不解自己為何落劍盡是猶豫不決、出招全是手下留情!這種情形……
不該在他身上發生的啊,還是……
他竟被那雙眸中的濃濃不捨惑了心……
──而在另一雙藍眸裡,卻澄澄清清的映出了白衣的猶豫,在那一瞬也因感動而浮上濛濛水霧──
你……當真是為了我留情……?
眼望他的猶豫,眼見他的為難,只在心念一閃,她已下定決心。
你可知,我不願你不知所措;
你豈知,我寧可你不知真相;
真的,只要你快樂就好……
『這該是……我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明明那一劍只是近在她身畔咫尺,但就在血雨噴灑的剎那,白衣愣住了。
怵目驚心的嫣紅,染上她向來柔美溫和的橘衣;
源源不絕的鮮血,流出她已是傷痕累累的身軀;
殘酷嫣紅的鮮血,濺上了他一身潔淨如雪、灑上了他滿面難以置信……
她為何要將劍刺進自己身體?!她為何要這樣做?!而自己的心……又為何不停抽痛……
而她則是深深的望進眼前滿面錯愕驚疑的藍色瞳眸,靜默無語。
她多不想閉上眼,她好想好想再多望自己的親生愛子一眼……
但她不行,她也沒有資格了吧……
她也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他說啊……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白衣……原諒娘親,娘真的好想看你快快樂樂的長大,但卻沒辦法……來世好嗎?來世……我們再作一對平平凡凡的母子,好嗎……』
「不可啊───」
響徹雲霄的吶喊,痛心疾首的悲憤,接下她已是渾身浴血的身子,孤跡蒼狼只恨終究晚了一步。
而那隻悵然收回的手,也因晚了一步緩緩緊握成拳。
她凝望他的不捨目光、她突如其來的犧牲、和自己莫名心痛……在在都讓他不顧一切想抓住她羸弱的身軀───
他忽然好害怕,失去她……
「你……」顫抖的回頭望向白衣,孤跡蒼狼看回懷中已然無生命的鷲默心,雙手緊握成拳。
他該如何面對這同父異母的弟弟?!他該如何面對這個弒母的弟弟?!他該如何面對這個……殺了自己最愛之人的弟弟……
『月靈……我知道我答應過妳不會講的,但這次……我得違背諾言了……』
對懷中嬌軀微微一笑默語,孤跡蒼狼緩緩走向滿面痛苦迷惘的白衣,只是說了一句話:「她,是你的親生母親。」語畢,孤跡蒼狼抱著她,頭也不回的便行。
而他留下的一字字,卻化為椎心的痛苦,緩緩侵蝕著白衣的心,撕的鮮血淋漓。
她對自己特別的關心、她和自己相似的容顏……其實早在心中便有了那隱約模糊的猜測,但卻令他害怕的不敢去認清……
這一刻揭曉的答案,怎不令他心痛如绞……
「我……親手殺了我的……娘親……」
明明是如此殘酷的事實,他竟是面無表情;
明明是這般刺骨的痛心,他竟流不出淚水;
他竟然忘了……怎麼流淚,怎麼傷心……
* * *
好像是太長的緣故,硬被截掉了XD
只好把原本只有一篇的文切成兩半Q___Q也就是下篇會比較短〈死〉
希望各位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