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昨天寄來的《時代周刊》,讀到影劇版資深評論家Richard Schickel 的整頁悼辭,其中有兩句話深得我心。他說靈感是隻難得一見而又飛來飛去的小鳥,尋常人根本見不到;在米勒肩上它僅偶而停留,卻又馬上飛走了。這「偶而停留」當然是指《推銷員之死》的寫作;而這「馬上飛走」,也是米勒創作生涯的寫照。他只有一個劇本名列世界最佳劇作之林,那就是1949年首演的Death of a Salesman。其他劇本,諸如1953年的The Crucible,1947年的All My Sons,1955年的A View from the Bridge,以及1968年的The Price,雖也都算美國名劇, The Crucible 一劇更有紮實的內容、動人的角色、嚴肅的社會意義,嚴格講起來卻僅屬二流;而他1964年的After the Fall 以及去年首演的Finishing the Picture(均有關瑪麗蓮夢露),都被評為平庸之作。米勒先生垂垂晚年赫赫盛名,對此能不介懷?
《推銷員之死》這個劇本能得靈感之鳥的惠顧,倒是劇本創作史上的一段佳話。當時的米勒在經歷長時期的清貧失意之後,終於有個劇本在百老匯長期演出,那就是1947年的All My Sons,姑譯《均為吾子》。他將得來的版稅在紐約鄰州康乃地卡買了一個小農莊,親手建起一間書房,還自製一張書桌(他是很好的木匠),就在那兒寫起劇本來。他寫劇本向來「慢工出細活」,要經過長時期的醞釀構思與寫作,稿件也須一再修改。據說他曾不止一次默默焚毀近千頁打字稿紙(一般劇本的六七倍長度),以免次貨問世。撰寫《推銷員之死》,卻是出奇的快,上半場大致在一夜間完成,這在米勒身上,卻是首度奇跡,也是最後一次。
原來米勒初次在那親製書桌上寫作,是為一齣從未發表的劇本Plenty Good Times,姑譯《許多好時光》。這個劇本他已寫了半年,始終無法完成。就在那1948年八月的晚上,米勒瞧著大堆《許多好時光》的稿紙苦思不得之際,腦中忽然浮起一個早年相識的推銷員的音容面貌,那張面孔在他冥想中逐漸擴大,大到足以充滿整個舞台,再慢慢張開,使觀眾窺見那人的一生悲歡事跡,加上米勒自己玩足球打粗工的回憶,一個新劇本的輪廓逐漸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