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學生』 \ 張育嘉

昨天傍晚回到家，坐在客廳和媽媽看著電視新聞邊聊天，媽媽隨口提及巷口開早餐店的王媽媽最近癌症過世的事。

聽到王媽媽，讓我想到她的兒子也是我的小學同學阿明，心情有點複雜，王媽媽在我們這經營早餐店數十年了，因丈夫過世得早，所以她一個人要一邊賺錢一邊扶養她的兒子阿明，可能也因為只有這一個兒子，所以對他期望甚深，當然對他的管教也很嚴格，有時經過阿明家門時常聽到王媽媽因兒子考試成績不佳責罵聲，伴隨阿明的哭聲，讓人一刻也不敢多停留。

約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王媽媽有親戚要移居美國，為了讓阿明有更好的環境，所以王媽媽拿出存款拜託親戚能帶著阿明去美國留學，還記得那時班導師還幫阿明辦了一個歡送會，當天桌上雖擺滿了很多美味的蛋糕點心，但因為離別的傷感，沒人動過這些食物，阿明從頭到尾一直哭說不想離開大家，最後大家哭成一團，王媽媽和導師費了好大的氣力半哄半騙才把阿明帶回家。

後來，阿明再也沒回來過，因王媽媽總是要他留在美國好好唸書學習，偶爾從王媽媽那聽到阿明的消息，什麼開始讀高中了、聲請到美國知名大學了、去投資銀行工作，目前是銀行高階主管等等，大家紛紛稱贊王媽媽熬了那麼久總算出頭了，勸她去美國看兒子，她總是說:哎呀，機票錢那麼貴，我要賣多少包子饅頭才湊得到啊。

幾年前，跟朋友去美國自助旅行，剛好有經過阿明住的城市，出發前，王媽媽特地拜託我拿要我轉交東西給他兒子，我一口答應，到了美國，照著地址，我找到了阿明的住處，但映入眼簾的是一棟破舊的公寓，和我的想像豪宅名車大不相同，鼓起勇氣按了門鈴，開門的是一個全身散發酒味的金髮女人，我怯怯地用不流利的英語說明來意後，她回頭朝室內大喊:「Jerry!」

一個滿頭亂髮的中年穿著紅色汗衫的男人走了出來，雖然數十年沒見，我仍然從他臉上的胎記認出了他。

「阿明，好久不見！」他有點驚訝，不過隨即也認出了我，邀我進去客廳聊聊，言談之間才得知，阿明來美國這些年其實過得不好，上學第一天就被同學種族歧視霸凌，語言不通下學業根本跟不上，雖然是跟著親戚住，但他們忙於自己的生活，無暇照顧他，高中畢業後，他搬出親戚家靠打著零工維生。

「你知道嗎，其實剛來第一個星期我就想回去了，打著越洋電話回去跟母親 哭訴，但總是得到我媽媽的情緒勒索，什麼唸個書有比你媽媽做生意苦嗎？媽媽就你一個兒子，你還不努力點。」

他苦笑著，點起一支菸。「我自己後來也認命了，畢竟當時年紀小，也沒辦法，只能一直用謊言騙我媽，不要讓她擔心，也讓自己好過點，畢竟人活在謊言中是比較好過的。」

看著他嘴中吐出一個一個煙圈，我不知要如何安慰他，只能沉默。回國後，面對王媽媽詢問阿明近況，我只回他過得很好，事業也很成功等等並恭喜她教子有方，王媽媽開心的笑得合不攏嘴，是啊，只要讓她高興就好，事實是如何，真的不重要。

回憶往事間，隱約聽到媽媽說:「不過這王太太也真是，生前還交代她弟弟不要告訴她兒子生病和過世的事，說什麼不要因她老人家的事耽誤年輕人打拼事業，有必要這樣嗎‧‧‧‧‧‧」

有些大人總是對孩子說這是為你好，我是愛你的，但其實就是這個為你好，反而造成許多孩子不可承受的重，而這種愛也絕對不是平等的有空間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