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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甜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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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喬茜

火車一路向北急駛，自護校畢業，除了兩次研習，台北似乎早已蹀出秀勤的生命。從來未曾想過，如今為了東東，必須兩星期北上一次，只因醫師說，東東屬於優耳聽力損失69分貝以下的輕度聽障。秀勤相信，只要名師指導，再配合輔助性語言復健，東東必然能像正常人一樣，有充足的聽說能力。

「大雞慢啼啊！」這是年邁的婆婆說的。然而，當三歲的東東不只不願開口說話，又慣常性地忽略大人們的叫喚，經醫師檢查確定後，秀勤與世傑束手無策地在醫院門外抱著頭失聲痛哭。

「也不知我們劉家造什麼孽，生了個『啞狗』孫．．」婆婆的尖酸刻薄，加重了秀勤的罪孽。秀勤歉疚的是，讀的是護理，卻未能及時預防噩運降臨。當東東產下，血清中黃疸指數大於20-25mg/dl時，秀勤該有高度的職業警覺才對啊！

「東東！看著媽咪．．」秀勤辭去醫院職務，專心為東東營造一個開口說話的環境。

「東東！『愛』『愛』．．」秀勤將雙唇緊閉，再緩慢且用力地將唇型拉開，發著「愛」這個字。這是一個簡單易學的字，三個月了，秀勤卻聽不見任何「愛」，即使混濁的、瘖啞的。

夜深了，月光爬上了床，書桌邊是世傑的背影，三十來歲的人，卻已佝僂著身子，滿地是他為東東製作的圖卡，每一筆皆是為人父的深情。

「東東！看著媽咪．．」「東東！看著爹地．．」於是，處處可見兩人抓住東東，不厭煩地對著東東說︰「東東！貓！」「東東！書！」「東東！狗！」東東被鼓勵著以觸覺與視覺體會世界，包括世傑與秀勤的聲音，世傑與秀勤的愛。兩人堅信他們能合力為東東的生命，植入一個個聲音，他們絕對不願東東一生註定被拒絕於「聽人」文化之外，總有一天，東東必然能聽、能說，能打進「聽人」世界。

秀勤並且開始學習手語，試著以手語輔助，與東東交談。

「妳確定讓東東上正常學校嗎？」接到東東的小學入學通知時，世傑與秀勤尚為此爭執不下。秀勤堅決不讓東東離開「聽人」教育，她要東東正常成長，與正常「聽人」無異。雖然她明知，那是癡人說夢，但她相信老天看得見她的努力。

「M──」「P──」東東漸有進展，已能含含糊糊地發出「爸」「媽」的單音。「我－愛－你！」秀勤一面以手語比劃著，一面將東東的手貼在自己喉頭，用口一字一字清清楚楚、緩緩慢慢地對著東東說。她要東東除了「爸」「媽」之外，第一句學得的，就是這句甜蜜的話。

那一天，秀勤下班後，急急趕往東東就讀的小學，遠遠地見東東與同班的張揚手拉著手立在校門邊。秀勤將車停妥，越過馬路，卻意外地看見，張揚的母親氣急敗壞地衝至張揚面前，硬生生地將兩個孩子緊緊握住的手扯開，破口大罵：「叫你不要和啞巴在一起，你聽不懂啊！難怪越來越笨！」

東東聽不見這句毒辣的話，但似乎接收到了對方的惡意，只見他突地張大了口，滔滔地嚎了起來。吵雜的街，秀勤聽見東東被擠壓的、乾扁的哭聲。秀勤急急張開羽翼，護衛受傷的東東，摟住東東的手尚不住顫慄，秀勤在慌亂的東東耳旁，一再地、不斷地重複著︰「東東！東東！我－愛－你────」秀勤相信，東東聽得見，東東聽得懂！

東東終於止了哭，推開秀勤懷抱，一臉莊嚴地扶住秀勤雙頰親了一下，然後張開右手，在左拳虎口上劃了一圈。「ㄚ──ㄚ──ㄋㄧ─」最後一個音，東東將唇壓扁，非常用力地發著。秀勤聽見了，發自東東心底的一句話，一句最甜蜜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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