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失職 家庭硬撐 男人崩潰

彭懷真／東海大學學務長（台中市)

國中老師勒死腦性麻痺的女兒、家有殘障兒的台師大李姓教授自殺。這兩件不幸反映一個共通現象：「政府失職、家庭硬撐、男人崩潰。」  

西方國家堅持人道主義，國家負起各種照顧責任，家庭的功能有限，老的、小的、弱的，政府都負責。我國，政府無心也無力負起照顧之責，家庭扛起照顧的重責大任，老的靠子女、小的靠爹娘、弱的更靠父母。即使是平凡的家庭，媽媽個個偉大。倘若家庭中有老弱殘，母親幾乎都是忘我地付出，有些爸爸也非常偉大，一起彌補政府的無能，因此有了許多感人的故事。

我經常與這些全心付出的父母、極為孝順的子女接觸，一開始欽佩他們的偉大，漸漸地，我知道他們終究會出事。如此長時間地勉強自己，不是一個「愛」字這麼簡單。我勸他們：「誠實面對辛苦，懂得把辛苦分出去，照顧之路才走得下去。」但他們說：「政府無能，家庭只好被迫有能。」

台灣家庭很脆弱，政府的照顧往往口惠不實，宣傳多、服務少，花樣多、實質有限。家庭真的遇到大困難，通常是母道主義支撐人道主義，否則違反人道的例子將難以數算。孩子再多的缺陷，母親總是咬牙照料，不離不棄；父親往往在強烈的掙扎後，扛起責任。

在種種悲劇中，家中的男主人其實很無助，父子倫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人倫，力量比人道主義要強大。「母愛取代父權」的現象更隨處可見，媽媽的愛成為維繫家庭的支柱，她的考慮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家人，尤其是為受創的家人。

一般的家庭，母親做了絕大多數的事，父親樂得輕鬆，卻也因為不夠認真而權力下滑。一旦家中有特別需要照顧的成員時，女主人的力量嚴重不足，男人就得補位。這類家庭又分兩種：老人長期臥病的和子女是老病號，前者通常依賴媳婦與女兒，兒子與女婿的責任不重；後者，父親被期望積極照料身心障礙子女。

但對這些男人來說，這是不習慣的，也不自然的。許多父親的付出讓人動容，但那不是本性。父親長期照顧殘障子女，這不是反串秀，而是艱鉅的任務。他們要在劇烈競爭的職場打拚，要維持住家庭，要對子女展現無比的愛，常常做出違反男人本性的犧牲，非常辛苦。

台師大的李教授自殺，悶死女兒的卓老師幾乎是攜女尋死，還有好些類似的攜子攜女自殺都怵目驚心。此種家庭悲劇反映的是男主人幾乎崩潰的大動作，是他們長期受壓的激烈行為。在這些事件後，女主人幾乎都沒有指責丈夫的意思，因為她們知道：「丈夫已經夠努力！」只是殘障孩子的需求不是父親或母親能夠滿足的。

母愛加上父愛固然可貴，卻無法撐住脆弱的家。台灣怎麼避免家庭悲劇一再發生？絕不能勉強任何人承擔這麼重、這麼痛苦、這麼無助、這麼長期的照顧任務。還是需要國家機器投入大量的資源，還是需要社會各界的人力與物力，我們不該寄望任何家庭去創造奇蹟，不能強求任何機構單獨負起責任，更不該以為動人的故事會持久，應該把辛苦的重量交給政府承擔，由國家基於人道主義負起責任。

【2006/01/10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