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一盞燈系列】宇光

感     動

天地若無情，不生一切物。人為萬物之靈，是情感的動物，在這個有情的天地間，常會感受到刺激，進而觸動引發「喜怒哀樂愛惡欲」等情緒，這就是所謂的「感動」。

●感動

詩歌之緣起，在於心中有「感動」，然後才形於語言文字而成為詩；無論是知性的言志或感性的抒情，都是詩歌的表現形式。但是詩歌常常表達不夠，所以要加上嗟嘆(朗誦)；嗟嘆還不夠，又加上詠歌；詠歌仍不夠，再加上手舞；手舞仍不夠，再加上足蹈。一分刺激，引發內心三分感動，再透過詩→嗟嘆→詠歌→手舞→足蹈等藝術表現的擴充渲染，才可以共鳴出十分感動的反應(或影響)。

《詩．大序》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文學，是情動於中的語文表現；音樂，是有聲的詩；舞蹈，是有韻律的肢體語言――這些，都是情動於中的藝術表現。

刺激，來自外在的有物境和心境――天地、山川、風雨、蟲魚、鳥獸、草木、花果…等自然風景是物境；人際關係、社會現象、家庭倫理、文學藝術、風俗信仰…等人文風景是心境。來自內在的則有生理的和心理的――飢餓、疲倦、健康、疾病…等是生理的；憂鬱、開朗、悲觀、樂觀…等是心理的。感受到情境的刺激而觸動的心理反應，就是「感動」。由於個體感受刺激的情境不同，所以感動的程度也就不一樣，表達感動的方式也會不同。

●意外的感動

一位年輕人在聖誕節得到哥哥送給他的新跑車。

漂亮的車子停放在門前，當他出來準備開著新車去兜風的時候，發現車子旁邊有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圍繞著車子轉，眼睛貪婪的看著車子，一會用手摸摸車身，一會摸摸輪子。年輕人走過去。男孩問：

「先生，這是你新買的車嗎？」

他說：「不是，是我哥哥送給我的聖誕節禮物。」

男孩的眼睛立刻放出異彩，大聲喊道：

「哇――，是你哥哥送給你的啊！」男孩聲音低下來，有點自言自語的感嘆道：「我多麼希望……」

年輕人想，下面的話一定是：「也有這樣一位哥哥啊！」可是，男孩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男孩說：

「我多麼希望我也是這樣的哥哥啊！」

這意外讓年輕人非常感動，他決定帶這個男孩一同去兜風。男孩興奮的上了車，同時提出一個要求，說：

「先生，您能不能在另一條街停一下？」

年輕人按照男孩的指示停在一所房子前。男孩飛快的跳下車跑進房子裡，背出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他把男孩放在門前的台階上，高興的介紹說：

「這是我弟弟！」

年輕人看見他弟弟雙腿嚴重殘疾，不能走路。男孩興致勃勃的對弟弟說：

「弟弟，你看！將來我要給你買的就是像這樣漂亮的車。你快看！」

年輕人感動得淚眼模糊，用力把小兄弟倆摟抱在一起，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閱讀到此，你是否也覺得意外呢？或者也像年輕人感動流淚呢？或者想對貧窮的殘障兒童表達一點心意呢？「意外」是感覺，「流淚」是心動，而「摟抱」則是行動。感動的過程，是「感覺→心動→行動」。可為什麼有的人什麼感覺都沒有？為什麼有的人只有感覺而沒有怦然心動？為什麼有的人止於心動而沒有接著行動？

●四種善端

主張人性本善的孟子，認為每個人都有憐憫體恤別人的本心。他舉例說，如果今天有人突然看見一個小孩要掉進井裡，必然會產生驚懼同情的心理——並不是因為想要和這孩子的父母拉關係，不是因為想要在鄉里朋友中博取聲譽，也不是因為厭惡這孩子的哭叫聲才這樣做。他由此推論，如果沒有這樣的同情心，那簡直不是人；同樣的，如果沒有羞恥心、謙讓心、是非心，也都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發端；羞恥心，是「義」的發端；謙讓心，是「禮」的發端；是非心，是「智」的發端。這「四心」就是人的四種「善端」，就像有四肢一樣；如果沒有或缺少這「四心」，就是「非人」的四種「惡端」，就像四肢不健康一樣。

這四個「善端」構建了孟子「人性本善」的基礎，顯示人心對於別人的遭遇(外在刺激)會有自發的感動反應。這四個感動反應的「善端」，只是行善的能力，還要擴而充之的發揮實踐，才可以真正做到「仁、義、禮、智」。這段文字出現在《孟子˙公孫丑上》，很淺白精鍊，我摘錄於下：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非所以內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於鄉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

由是觀之，無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

準此以觀，上述年輕人的意外感動，是觸動了他的那一個善端呢？而你的感動，又是那一根心弦被撥動了呢？

●感動之後

感動，是很好的行為動力，也是一種可以學習的關懷表現――我們可以感動別人，也可以被別人感動。孔子說：「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看到賢德的人就想和他一樣；看到不賢的人，就反省自己、檢討自己，並進而改善自己。)「見賢」是感知，「思齊」是心動；「見不賢」也是感知，「內自省」也是心動。這兩句說的都是「感動」，但是感動之後如果不繼之以有效的「行動」，那一切都是枉然。

詩聖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就是很傳神的「感動」。岳飛的「怒髮衝冠」是為國家而感動，許多英雄的「衝冠一怒為紅顏」則是為女人而感動(女人因此成了戰爭的禍水)，有些青少年「離家出走」是為了賭氣較勁而感動，結婚、團圓、中獎等的「喜極而泣」是因高興而感動…。我們習慣從「流淚」來判斷「感動」的程度，那是狹隘的看法。你很有耐心的讀罷本文，心中也有些認同或共鳴，甚至微微一笑，這不就是不需用流淚表示的感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