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與個人 - 天下縱橫談

小時候的臺灣，電視上常常播出一段宣傳片。螢幕一開始出現兩隻手拿著一根筷子，很輕鬆地就把它掰斷了。接著影片顯示這雙手依然很輕鬆地掰斷兩根筷子和三根筷子。終於，這雙手拿了一捆筷子，可這次卻再也掰不斷了。這時螢光幕上顯示出一句話“團結就是力量”。如果我記的沒錯，這大概是當年中美斷交的時候“莊敬自強、處變不驚”的廣告片之一。小時學校課本裏教到國父孫中山，也是說他有感於我們中國人雖然數量衆多，但在外國人眼裏卻是一盤散沙。因此中國人必須團結才有力量。

到了美國上高中，又學了一次：什麽叫做“團結就是力量”。這一次，歷史課老師介紹一個影響了二十世紀的重要思想，這個思想也是以一束捆綁著的木條作爲其代表符號，意思也是“團結”。在這個思想盛行的意大利，人們把一捆木柴稱之爲fascio，把集體稱之爲fasces，而鼓吹團結的這種思想就被稱爲fascism。由於在二戰時，意大利爲虎作倀、夥同德國和日本侵略周邊國家，奴役弱勢民族，圖謀瓜分世界。這三國組成的邪惡“軸心”最後終於自取滅亡，被包括中國在内的同盟國擊退。從此，意大利人口中的“團結就是力量”譯成中文就變成了一句駡人詞：“法西斯”，而這場以正義擊敗邪惡告終的世界大戰從此也被稱爲“反法西斯戰爭”。

一把搶，在好人的手中，可以防身，可以殺敵，可以救人，更可以維持和平與秩序。同樣一把搶，落到惡人手裏則變成了要挾恐嚇、劫財害命的工具。一捆木柴的形象，一方面可以被用來激勵大家胼手抵足建設國家、或上下一心團結抗敵，一方面卻也可以被用作消滅異己、打擊弱勢的最佳藉口。“團結”落到了惡勢力的手中就成了“法西斯”，而“法西斯”用在正途就是“團結”。古人云，正人說邪法，邪法亦隨正；邪人說正法，正法亦隨邪，大概就是這個現象吧！

美國的肯尼迪總統曾說過：”不要問國家為我做了什麽，而要問我能為國家做什麽”。中國總統蔣中正也曾手書“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生死於度外”的名言。為國家犧牲自己誠然是一種偉大的情操。然而，當我們不拿這些話要求自己，卻專拿這些話要求別人的時候，問題就來了。以清朝末年爲例，你可以說國父孫中山鬧革命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你也可以說康有爲等保皇黨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你也可以說李鴻章為大清帝國的屈辱背黑鍋是“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可是我們都知道，這三種“愛國”的方式在當時卻是水火不容，甚至不共戴天的。這就是所謂的“愛國可以，但是你得照著我的意思去愛”。

最近，許多網友在天下發表文章，呼籲團結者有之，盛讚集體主義者有之，為提倡愛國而貶低個人者有之，把持不同看法的網友歸納為“一小撮敵人”者也有之。這些文章觀點，從作者不同的人生觀和閲歷出發，都有其正確性和價值。但是個人認爲，這些看法絕非一成不變的真理，而要根據時空變化隨時加以調整。比如説，在西方，集體主義這種觀念常常被看作是屬於東方的，尤其是日本的一種文化。提到集體主義，人們腦海浮現的可能是一群日本觀光客，千人一面,穿一樣的西裝，戴一樣的遮陽帽，背著一樣的照相機，臉上一樣的表情。而更多時候，人們會聯想起日本軍國主義，日本企業倫理，無條件服從、自殺飛機、變態壓抑等等日本文化給人的負面觀感。

有一種令人麻木的集體主義，表現出來的是盲從與隨大流。老殘遊記有許多諷刺此種文化的内容，西方寓言“皇帝的新衣”更是剖析人性與政治的經典。可憐那一語道破皇帝沒穿衣服的真相的孩子。大家想想故事結束後情節會怎麽發展呢？，他是被皇帝或父母懲罰了還是讚揚了呢？他以後還敢不敢說口無遮攔地說真話呢？可見，相對於大家“早看出來了但就是不說”的自私與明哲保身心理，難道“個人主義”就不該也被我們讚揚與重視嗎？

天龍八部裏面有一個包不同，他大概算是最反對集體主義的一個角色了，可是他的悲劇，正是因爲他“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且看：

慕容复心下怒极，大声道：“包三哥言重了，我又如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了？”

　　包不同道：“你投靠大理，日后再行反叛，那是不忠；你拜段延庆为父，孝于段氏，于慕容氏为不孝，孝于慕容，于段氏为不孝；你日后残杀大理群臣，是为不仁，你……”

　　一句话尚未完，突然间波的一声响，他背心正中已重重的中了一掌，只听得慕容复冷冷的：“我卖友求荣，是为不义。”他这一掌使足阴柔内劲，打在包不同灵台、至阳两处大穴之上，正是致命的掌力。包不同万没想到这个自己从小扶持长大的公子爷竟会忽施毒手，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倒地而死。

其實，我們中國人是最講忠孝之道的，中國歷史上從來不缺乏那些盡忠報國，投筆從戎的典範。另一方面，中國人也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小民可以自動自發地愛國，而國家卻沒有立場以此要求小民。

在臺灣，李敖是一個極其特立獨行的人物，但同時，他也是大家公認的愛國知識分子。李敖就多次說過，國家的利益和百姓的利益有時是衝突的。可是同樣一個李敖，卻也是最能批評在位者和幫助弱勢團體的“大俠”。可見，愛國和集體主義不能划上等號，個人和國家也不必是對立的概念。

“集體主義“可以愛國也可以禍國，”個人主義”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