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南海问题 （三）>

军事解决

图一：一九九六年南海争议各方岛礁占领情况。今天情况大致相同。不过这个图有一个明显错误。它标出日积礁（Ladd Reef)为中国（红三角）占据，但事实上日积礁是由越南方面占据。

即使在今天，中国的军事投射能力已经足够将所有同中国争夺南海的其他国家全部同时清除出南海。随著时间推移，中国将会毫无悬念地、以追赶美国军事能力为目标地增加扩充自己的远程武力投射力量。在中国新一代的战略轰炸机、航空母舰以及航母和两栖作战群、远程巡航导弹、新型常规和核潜艇等相继服役后，即使美国日本联军在西太平洋都会逐渐感到压力，更不用说南海周边各小国了。军事上，以中国现在的军事力量，在一次整体军事行动中迅速占领目前南沙所有被其他国家占领的岛屿已经完全在解放军海空军的能力范围内的，未来更不用说。

问题这样的囫囵吞枣肯定会产生对中国不利的外交后果。首先受到冲击的是东南亚国家联盟（或称为东协、亚细安）。东盟十国当然不是铁板一块。在南海问题上沾不上边的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当然不会同其他成员完全同一个角度看问题。新加坡、印尼则是两个未知数。另外即使在南海问题上同中国争议的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彼此之间也存在争议。中国南海用兵很可能导致东盟的分裂，自然也意味中国同东盟的各种关系解体。这对中国谋求一个稳定、相对亲华的东南亚显然不利，尤其是在中国过去二三十年来取得相当不错的外交成果的情况下，当然会成为中国所不愿意看到的外交挫折。中国的挫折必然是其他同中国竞争在本区域影响力对手的进展。

单独击破是军事上另一个选择。在所有同中国争夺南海的国家中，最可能引起中国用兵的次序排列为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文莱并没有出兵占领南沙岛屿，军力也仅聊备一格，在军事冲突上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马来西亚除了在南海上同中国有冲突之外，在国家关系上整体上说大致不错，尤其马在同西方在政治上对峙时常拉中国做伙伴。中国对马也积极销售军事装备。另外马来西亚人民有大比例的华人，也会对中国的马来西亚政策作为考虑的因素。另外马来西亚所占的南沙岛屿数量也相对少、同中国渔民的冲突和暴利对付案例也相对少。虽然最近中国渔政船编队南海护渔行动中，马来西亚海军导弹艇和空军飞机同中国渔政船有对峙局面发生，但总而言之，中国在南沙问题上对马用兵，尤其是首先对马用兵的可能性相对比较低。

图二：菲律宾最大的战舰“拉佳.浑马波恩”号

菲律宾是一九七 0 年代挑起第二波南海争端的推手。菲律宾依赖同美国历史形成的特殊关系，狐假虎威地在南海问题上态度蛮横。对中国渔民也最暴力。但在这种强硬的姿态的背后，菲律宾的军事实力可以说是“外弱中干”，海空军实力几乎不值一谈，基本只足够欺负手无寸铁的中国渔民。菲海军最大的军舰是一艘一九四三年下水的祖父级满载排水 1620 吨炮舰“拉佳 . 浑马波恩”号，本身能正常航行就已经创造奇迹，不用说同任何其他海军进入对抗性的海战。菲律宾海军目前最现代化的战斗舰只是一九七九年香港回归中国时，从英军买的三艘 700 吨孔雀级巡逻舰。菲律宾空军的情况更难堪，二 00 五年美制 F-5A/B 退役之后，菲律宾空军至今仍没有作战飞机。如果发生任何中菲在南海的武装冲突，结果将会比赤瓜礁海战的结果更加一面倒，甚至可能会造成对中国的尴尬，因为情况很可能同军队向平民开火差别不大。这样的情况反而可能让中国海空军下不了手。美国已经明确公开声明不会牵涉到菲律宾同南海其他国家的争议上。话虽如此，对中国来说菲律宾最大的筹码还是重新让美军进驻面对南海的苏比克（苏碧）湾海军基地和附近的克拉克空军基地，虽然美国人重新返回菲律宾未必对菲律宾的南海野心有任何帮助，但是美国军事力量重新回到菲律宾会对中国产生额外的军事压力是任何人都能看得出的情况。

越南是唯一一个南海周边国家为南海争议同中国进行过两场军事冲突的国家，一次是反共的南越政权，一次是南北统一后的原北越共产党政权。除了这两场海上冲突外，越南还是东南亚国家中唯一在近代以来同中国发生过陆地战争的国家。这些战争，对中越在几代人的时间内建立友好和睦的邻邦关系显然没有什么正面的帮助。对国家目标是重新崛起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中国而言，同越南这样的小邻国纠缠没完没了显然也是不幸和不利的。不过，正如本文之前所指出过的，中越交恶，是出于越南原因远大于中国的原因。这种说法并非是针对中越争端双方的谁对谁错而言，而是越南前后两个政权一致判断可以依赖其他世界强国的支持，挑战它认为将保持贫弱的中国的利益而可以胜出。越南左右派政权都持有的这种相同的判断，是明显有它的符合逻辑的现实和历史的。首先是现代中国一直到上世纪八 0 年代，至少外表仍然没有脱离一个贫穷落后农业国的基本形态。其次中国基本不具备十二海里领海以外的有规模性质的常规武力投送能力。这种对保护南海利益武力上的无能，在七十年代初菲律宾挑战中国南海主权时中国无奈的反应当中表露无遗。另外更关键的是，河内政权刚刚经历过依靠世界上其中一个超级大国苏联（虽然其实也包括中国和世界共产党国家集团，但显然越南不认为中国有决定性的作用），向另一个超级大国美国挑战成功胜出。因此，再重复这种成功自然被认为是非常有可行性的。这种判断看起来不仅仅是来自于越南少数的统治阶层，而是在越南人民当中普遍存在。现在看来，这种判断显然距离实际情况有相当的距离。一是中国迅速崛起，包括了中国的远程军事的投送实力，二是越南籍以在战略上依赖对抗中国的超级大国苏联突然崩溃，三是北越的在越战中的胜利其实远远并非仅仅是北越加苏联的因素，而是还有中国巨大但不显耀，甚至有点外表土气的强力支持。因此再用越南加苏联这条公式来对抗中国是根本不足以取胜的。问题是越南的这种思维伴随着其国内人民的民族主义风潮和中越之间的战争创伤，已经进入了一个惯性状态，换句话说，越南不容易，不能，也不愿意从目前的立场上退缩。越南最近向俄罗斯大批订购包括了苏 30 战斗机、先进护卫舰和洛基级常规动力潜水艇等海空军装备，就是这种姿态的反映。越南在对外关系上，也看得出种种明显痕迹，尽量抗拒中国日益增强的影响。譬如加强同印度的军事合作，同美国的外交合作，在经济项目上尽量排除同中国进一步的深化合作等，都隐约反映出同中国作对的背景因素。

今天如果中越军事对抗再起，越南已经失去所有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得以在越南战争中取胜的绝大部分基本条件。它的外部条件虽然在表面层次比任何时候都不差，譬如同俄国美国关系都良好或稳定，但越南失去了以前最重要的苏越军事同盟。另外，如果中越冲突的目的是未来南海主权的控制，越南的战略地理条件和海空军实力没有任何胜算的机会，它在越南战争时期所拥有的压倒性优势因素，也就是全民皆兵人民战争，在南海主权争夺上没有用武之地，情况同中国七十年代在南海面对的尴尬情况基本一样。越南目前整军备武，向俄罗斯采购的武器的确会对中国形成一些战术上层次高低不同的威胁，但对改变中越在南海的整体战略力量对比几乎没什么决定性的意义。

图三：2100吨俄制猎豹级护卫舰将是越南海军最大水面战舰

因此，如果越南看不清形势，不断加强对中国南海利益挑战的姿态，或中国因国际和国内的因素驱动，中越之间爆发南海战争的可能性比较高。

任何的军事冲突，都有非常局部的规模，到全面战争的规模，当然南海如果有军事冲突也绝不会例外。

如果我们排除偶然零星射击事件在军事冲突的定义之外，那么最小规模的冲突大概也就是一九七四年西沙海战和一九八八年赤瓜礁海战的形态，双方直接参战舰艇大概各自几艘十几艘，或者还加上各自飞机几架十几架。双方的交战目的只是争夺一个或几个岛礁的控制权，一但达到目的，双方都不约而同鸣金收兵，然后进入口角战。这个形态的冲突大概最可能也同赤瓜礁海战相似，比如中方在越方控制岛礁附近建立新的驻兵点或钻油台，越方反应自然是阻止中方行动。中方则进行反驱逐，然后冲突爆发。另外也可能是越方发难，比如扣留中国渔船或甚至轻武装或无武装的中方政府巡逻巡视船，譬如海监、渔政、海巡之类。中方报复，然后冲突爆发。这种形态的冲突，中方控制规模的动机基本上就是作捍卫主权的姿态，给越南一个教训。如果能能展开钻油什么的，那是附带收获。一般都要达到目的，赚到便宜才停战。越南控制规模的动机基本上就是不够力量同中国争，再打下去输更多。

不过，双方也当然都有继续扩大冲突规模的理由和动机。譬如越南吃亏后，可以动用苏 30 战斗轰炸机，或新向俄罗斯购买的洛基潜艇和新型护卫舰服役后，到战场寻找中国舰艇或其他目标报复。如果中国目标受到打击，中国没有理由不组织反击。问题是中国会组织怎么样规模的反击。中国可以仅在战场范围进行反击，譬如试图击落越南来袭军机，或击沉越方潜艇或水面舰只。这也应该是越方所希望中国自我控制的反应范围。不过，这种局部交火基本上掩盖了越方的劣势，即军力规模小，海空军事基地没有战略纵深保护，完全暴露在中国海空以及二炮打击力量前面等。并将越方的相对军事能力优势发挥到最佳水平，例如基地距离南沙冲突战场比中国近很多，并且也具备对这个范围的所有空中海面和水下打击的武器工具等。这种情况显然是对中国不太有利的。不过，中国也不是没有控制冲突规模的动机。对中国来说，如果不限制在某个范围，中越军事冲突就会上升到全面战争。虽然以军事力量来说，中国的的军力优势对越南来说完全一面倒，但如果进入了难以控制的全面战争，后果会发展到什么局面是谁也难以预料的，譬如说中国可以摧毁越南本土大部分的军用或军民两用设施和军事实力依赖的经济结构，但也不一定能完全防止越南方面利用不对称手段向中国发动破坏性的打击。规模微不足道的车臣对巨大的俄罗斯造成的伤害可以作为一个参考。这当然不是中国希望看到的局面。越南方面当然也不希望看到在中国全面打击下国破人亡。所以在双方的默契下，越南可能象征性打伤中国舰艇或打沉一条中国渔船，找回点面子之后就停火，中国或者也就停止作大规模报复。

中越为了海南主权进行全面战争可能性不高，毕竟中国对越南没有领土野心，也不存在任何宗教、政治理念、种族等冲突。目前唯一会令双方兵戎相见的因素就是南海争议。因此，如果中越真的进入大规模的全面战争，也将会是有限的全面战争。至少对中方来说，目标只会将越南赶出南海。所谓的全面战争，也就是对越南可以投放到南海的陆海空军力和支撑军力的各种军民设施进行全面打击，消灭越南可以在南海作为反扑的海空力量。如果有任何地面战争，也会同这个目的有关。基于中越整体力量对比悬殊，中方在这样的战争中迅速达到第一期目标是可以预期的。但问题在于越南会不会就这样接受失败？对中国来说，战争是否就这样可以圆满结束？

另外，同越南的武装冲突显然将会给中国东盟关系造成影响。对中国的发展国际环境也将会造成影响。而且，不难想象，冲突的规模越大，造成的影响也将会越严重。

虽然今天中国海军的实力在南海，或扩大一些到整个东南亚都是首屈一指，即使整个东南亚海空力量联合也无法同中国对抗。这种军事实力的崛起也令许多中国民众，尤其是网民们，包括许多本文的读者，对南海现状感到越来越不耐烦，呼吁当局在南海事务上采取强硬姿态，甚至以武力解决问题。但战争造成对中国国际环境的恶化，尤其是中国后院东南亚的环境恶化的后果可能会进一步提升原来就有竞争姿态的中国东边东海太平洋的日本韩国和西边印度洋上的印度的敌意，更不用说还未统一的台湾。中国海空力量以一对一的比较对所有这些东西方面对手即使都有优势，但客观地说，优势都不明显或不巨大。更不用说这些对手联合起来的话，中国将会处于相对的弱势。这种相对弱势还未计算入在这种环境下肯定会同中国作对的海上超级大国美国。

中国在未来三几十年内，还不可能达到当年美国小布什政府赖以让他任意横行的单边主义的那种国力军力来支撑自己的军事意愿，因此中国还会十分在意自己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国际环境。何况即使美国，也为单边主义行为付出非常昂贵的全方位代价。

各自经营

目前南海的局面就是各自经营。

不过这种局面目前对中国最不利，一是中国是目前南海争议所有方面，除了文莱之外，最后派兵占领南沙的岛礁的一方。二是因为是最后的来者，所以占到的地方都是条件比较差的，比较好的都让别人占去了。所占到的全部是无法自然立足的礁石。三是距离本土最远。四是唯一在南沙没有飞机场的一方。五是同台湾方面一样，没有在南沙范围有任何石油天然气探测开采活动。

不过，在另一方面，中国日益壮大的国力也是让中国成为南沙争议所有方面最有能力改善经营局面的的一方。

南沙群岛的自然环境是没有可以建立自然居民点的陆地，最大的岛屿，也是唯一有淡水源的太平岛，仅有 0.43 平方公里（也有说达 0.49 平方公里），连半平方公里都不到，其余的岛的自然条件更加可想而知。无法自然居住，也是为什么南沙在历史上从来没有形成自然的居民点、没有清晰的统治主人的原因。因此，在目前这种各方主权争议的局面下，各方的国力，就成为建立守卫主权的非自然居民点的后盾。即使能占据到南沙群岛中稍微大点的自然岛屿的各方，基本上也还都需要各国各方动用持续的本土补给能力，才能维持这些岛礁的日常生活。在这种环境下，中国虽然处于相对不利的条件，但同先占的几方相比并非条件差距很大。而且中国的国力可以将局面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