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前言

最近翻出一篇20年前和當時大概是大學生或研究生網友們的討論；引起討論的話題是(大學)「排名風波」和「評鑑制度」。拙作發表時間是2003/10/30。由於他/她們的語氣不甚禮貌，我的行文自然也就有些尖刻(以日本人的標準，當時我還說得上是「少壯」)。

略做修正、增補、和編輯後重新發表於此；並附上當時跟我對談兩位先生/女士的觀點。

此外，為了旁證我所言不虛，請參見以下三篇拙作：《意思和翻譯 -- 兼評《哲學辭典》中譯本》、《評《另類哲學：現代社會的後現代化》》、和《黃克武教授《自由的所以然》讀後》。

1.  英文詞彙的翻譯

1)  ethnic group

ethnic group翻譯成「族群」是正確的。但能以"ethnic group"來指示或形容客家人、閩南人、和「外省人」嗎(1)？如果可以，湖北人和湖南人也是兩個族群，台北人和台南人也是兩個族群了。這是我說台灣的學者搞不清楚「概念」的原因之一。這是不認識字，和翻譯無關。meta譯成「後設」才是翻譯問題。(至少殷海光先生認識這個字的半個意思。)

2)  populism

在國外，沒有人(包括新聞記者)以 populism 來批評/形容當政者或當權派；更很少有學者公然以 "populism" 當貶意用的；這至少是我1993年前的印象(2)。

我10年前回國後，第一次看到「民粹主義」這個詞彙；當時是有人用它來批評/攻訐李前總統；後來是有人用它來批評/攻訐宋前省長；現在當然是用它來批評/攻訐陳總統。照台灣學者和新聞界的用法，「民粹主義」相當於英文的 "demagogism" 或"demagoguery”。這是我說台灣的學者搞不清楚「概念」的原因之二。這也是因為不認識字所致，和翻譯無關。

populism由populace而來，populace指老百姓(平民、大眾)，尤其指 "fed up" 的老百姓，或silent majority。Populism 指推動老百姓想法、為老百姓代言的政治(或台灣的「社會」)運動。這並非當前台灣學者對此字的用法。和populism相對的概念之一是elitism。此所以現代學者，尤其美國學者(在 the Power Elite 出版之後)，很少有人公然以 "populism" 當貶意用的原因。別人至少有不公然自居「菁英」的good sense。只有不認識字的人，才莫「明」其妙的自居「菁英」，而不自知(愚蠢和顢頇)。

這是我為什麼在留言中希望有學者把英文字寫出來，並說明所指概念的原因。如果用「民粹主義」翻譯demagogism，雖然不很適當，我並沒有太大意見，大家爽就好(3)。這是翻譯問題。

如果「民粹主義」的用法是指demagogism，而以為表達的是populism；那就像一個男人強姦另一個人，然後自稱是"make love"一樣。他/她或者不知道什麼是「強姦」，或者不知道"make love"是什麼意思。也就是說：他/她或者很笨，或者不認識字。

3)  economics

至於把field study譯成「原野調查」，把genealogy譯成「系譜學」，把legitimacy譯成「合法性」，把performative act 譯成「表演行為」(台灣學者)或「履行行為」(中國大陸學者)等等(4)，都是沒有讀懂書，只靠查字典來翻譯的結果。

如果你認為「economics和經世濟民沒啥關係」，那是你(也許更重要的是「你的教授們」)沒有讀過，或沒有讀通Adam Smith的An Inquiry on the Nature and Causes of the Wealth of Nations (中文譯為《國富論》)，或Karl Marx的A Contribution To The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 的關係。

我是學物理的，我30歲以前讀過這兩本書。我不敢說讀通，但我知道：至少他們兩位的economics相當於「經世濟民」之學或之術(5)。

2.  結論

1)  據我所知，「形上學」和「經濟學」兩詞都是日本學者的翻譯傑作。我相信「經濟學」這個譯名就是源自「經世濟民」的概念。明治維新能成功，不是偶然的；至少日本學者們當得起「好學深思」這四個字。

如果台灣的大學教授們把學生教到：(認為)「economics和經世濟民沒啥關係」；我看不論根據SCI、SSCI、XXCI、或GGYYCI，還是趕快建立一個「評鑑制度」吧！不然，20年後台勞將遍佈東南亞。

2)  我的留言中，只用「一些」和「部分」，表示我沒有全面否定本地學者的意思或資格。我也讀過一些努力做研究的台灣學者們的論文和著作。但鬼混的、以「政務官或立委後備軍」自居，惡形惡狀替藍、綠陣營做打手的也不在少數。我的批評主要是針對這批人，也是我為什麼特別挑「族群」和「民粹主義」兩個概念來討論的原因。

也許這是為什麼台灣的populace，在離大選不到6個月的今天，只聞到臭口水而完全看不到香牛肉的原因。

*** 我當時和【街頭社會學】部落格上諸君的討論，有一部份(包括本文)轉貼在本城市【知識和議題】區(2003年；學問和知識份子以及大學評鑑制度)；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前往瀏覽。

附註：

1.  我的這個評論應該算是「錯誤」，至少可以稱為思考盲點。在文化或基因兩個層面，「客家人」和「閩南人」的確可以視為兩個「族群」。把「外省人」當成一個「族群」則的確有爭議。
2.  自「英國脫歐」和「川普進(入白)宮」以後，美、歐媒體上populism一字不但指當政者，更頗有貶義。我討論過populism的翻譯和它的「所指」多次；我現在把它翻譯成：「群眾取向政治路線」。我認為當初用「民粹」一詞來翻譯英文"populism"的學者，或者不認識"populism"這個英文字，或者不知道「粹」字在中文的用法。我簡單解釋一下相關概念：
a.  demagoguery(暴民政治)：它指以言語訴諸或煽動人民非理性或情緒性的傾向，來爭取政權的策略或行為。
b.  populism(人民參政運動)：(一個社會中)反抗統治階級或財團(財團、軍方-企業領袖共生體、菁英-政客-黑道共生體等)壟斷決策機制的「草根運動」。
c.  暴民政治和人民參政運動是在民主制度下才可能有的現象或行為。前者往往利用後者，所以兩者之間是動態的、可相互激盪、轉變的關係；但沒有一定的邏輯、本質、或因果關係。
d.  從事"demagoguery"行為的人，叫"demagogue"。在希臘城邦或意大利城市國家的時代，使用"demagoguery"方式取得政權後的人，(當時)通常成為「獨夫」(tyrant)。      以上文字摘錄自2004某篇拙作。劉源俊教授建議：將populism翻譯成「徇眾主義」或「挾眾主義」；愚意可稱「信」、「達」。
3.  在英文中，它的字根具有負面意思；中文的「民」和「粹」兩個字都沒有負面意義。
4.  field study：「現場研究」， genealogy：「沿革」， legitimacy：「正當性」(該文第2.4-2)小段)，performative act「言談行動」(該文第2.3-11)小段)。
5.  我曾向王曉波兄請教：先秦「法家」的著述，是否可以歸入「政治經濟學」的類別？可惜當時在一個聚會場合，沒有能繼續和深入討論。


附錄：(上文評論的對象)

1)  5 / 8 的問題討論

寄件者： 戀戀風塵2 傳送時間： 2003/10/30

其實，這次評鑑的問題很多，大家都是承認的，像ssci的公平性這都是老問題了，但是，誰同情排名掉在五六十的師大與政大呢？

老實說，我對於政大與師大在此次教育部評鑑中，排名這麼慘，是有點倖災樂禍的，如果這兩間學校比聯考或學測排名低個十名，那也就算了，還可以對教育部的評鑑制度多狗吠幾聲，但是掉到快榜尾，就是全校師生的悲哀了，至於政大學生到教育部前抗議的激情演出，讓我覺得學生會被校方跟教育部雙方拿來炒作玩弄，實在是很可憐呀。

我認為，政大與師大之爛，其來有自，這兩間學校是最 [中國化] ，也最忠黨愛國的，基本上是國民黨學官兩棲的大本營，教授聘任昇等靠黨政恩侍關係居多，論文與研究其實成績很差。我相信無論哪一種評鑑，都會揭穿這個事實。我也想過，如果拿支持的政黨與學術發表的成績跑回歸，說不定國民黨籍與學術發表是呈現高度負相關的，民進黨 [與親民黨] 還會是正相關。

另外，我不知道大學教育去中國化有什麼特別值得討論的，如果說義務教育是國家認同建構的場域，大學維持相對的自主性，愛什麼 [化]其實只有學術社群與學生，以及就業市場可以制約吧。

2)  留言 6 / 8 的問題討論  

寄件者： 方向歸零 傳送時間： 2003/10/30

台灣的人文社會學界，到也沒那麼不堪。學術的貢獻與不足，還是得回到這學科自身發展的過程與所累積的成果來看。這不是能不能找到一兩個外語詞彙的良好翻譯所能代表的。

就翻譯上來說，我覺得很多問題來自於我們習慣於用意譯來處理名詞，也未必是使用的人英文好不好。雖說留英美不一定英文好，但台灣社會科學界英文好的人也不算少，學院內懂ethnic group和populism整個脈絡的人也不少，隨便一本政治學社會學期刊都可以找的到。翻譯的問題有時出在不求甚解，但更多時是兩種語言之間不可能是一對一的關係，更常見的狀況是這個脈絡並沒有再另一個社會出現。只要是意譯，所有翻譯都一定會有某種問題。日本人翻譯就簡單了，用平假名音譯即可，完全沒有混淆的可能。中文翻譯很多問題是和中文原先的意思混淆有關。翻譯一旦約定成俗，就很難更改。舉例來說，economics和經世濟民沒啥關係，但經濟學這譯名總給沒唸過經濟學的人經世濟民之學的誤解。那我們可以改掉'經濟學'這個譯名嗎?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