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俄烏戰爭和針對它的論述表達過四次意見(烏克蘭危機、《自由的所以然》讀後 -- 1.2節-5))。最近看到一些說法，雖然不在吹喇叭言論之列，但表達了幸災樂禍心態。仍然不宜視如不見，置之不理；是為評。

這些學者專家認為：

「俄烏戰爭導致一個雙輸(西方和俄國)或三輸(美、歐、俄)局面；保證了中國國際霸權或獨領全球風騷的地位」。因此，他們「甚為欣慰俄烏戰爭的爆發，或有此乃上天助我中華之讚。」

以上兩篇意旨類似的文章來自網路，由於轉發者沒有註明出處，我也不便引述原文。只能略述其大意如上。以下針對我所說的「幸災樂禍心態」提出拙見。

如我所說：「凡論述必有前提；凡判斷必有立場」。任何關於公共事務的論述，只要「言之成理」、「言而有據」、以及「『前提』和『立場』相關且不矛盾」，就可以成「一家之言」。一般人有「接受」或「不接受」這個觀點的選擇。如果不能滿足以上三個條件之一，則此論述可視為「說不通」。另一方面，價值判斷 -- 如路過火場「要不要」衝進去救人？牛肉麵和蛋炒飯那一樣「好吃」？郭富城和金城武那一位「更帥」？ -- 則是個人看法，大家聽聽就好；以上這三個條件並不適用。我以下的評論也就分為價值判斷和論述(成立與否)判斷兩部分。

1.     價值判斷 -- 哀矜而勿喜

我認為生命是一個人的最高價值。所以，我同意人可以為自衛而殺另一個人。同理，種族、社會、或國家也可以為了聯合自衛而抵抗外敵。所謂「自衛」和「抵抗」指直接威脅下的「自衛」和「抵抗」，「預防性」的「(自衛)殺人」和「戰爭」並無任何正當性。

上述「價值觀」並不是基於「惻隱之心」或「普薩心腸」，而是基於自保原則。如果在「自衛」之外，任何其他「殺人」和「戰爭」的理由能夠取得「正當性」，那「『我』被殺」和「『我國』被侵略」的或然率，就會以幾何倍數增加。

因此，在我看來，看到屍橫遍野還拍手叫好，讚賞戰爭的人，即使出發點不是為了私人利益，仍難免冷血、涼薄、短視的批評。「一樣米養百樣人」，世界上，冷血、涼薄的人雖然不多，倒也不是什麼稀有或瀕臨滅絕的物種。政治家或企業家可以冷血、涼薄，甚至還可能是優勢；因為她/他們在專業領域活動，對象是少數人，而且通常會面對自己行為的後果。我認為：政論家不宜冷血、涼薄；因為她/他們在普遍性領域活動，對象是大多數人。

不過，「冷血」和「涼薄」是情緒和價值層面的語、詞，並無是、非、對、錯可言。子曰：「女安則為之！」。「短視」則是算計和理性層面的語、詞，值得進一步探討。

2.     論述判斷 – 王城不為外敵破

影響任何生物存活機率的因素有兩類：基因組合和外部環境。除非外部環境變化突然和劇烈，生物通常可以用適應和基因突變兩種機制來增加自身存活的機率。用佛家的話語來說，外部環境雖然重要，但它是一個「助緣」。

不論社會、國家是否能夠視為有機體，類比推理應該可以適用。在這個類比下，文化、社會結構、生產方式、以及政治制度和統治方式等等內在條件，相當於社會、國家的基因組合。討論社會、國家的前途，如果只著重外部環境而不及於內在條件，是「短視」或「偏視」症狀。

秦始皇統一六國，三世十四年而亡。即使修築長城的衝擊尚有待釐清，在相對來說不算長的時間內，秦亡和外部環境(變化)應該沒有很大的直接關係。秦朝三世而亡的主要原因，是它的內在條件出了問題。中國歷史大家都很熟悉，類似的案例我就不一一列舉。

我相信大家跟我一樣，對世界史不怎麼了解，也就沒有一一討論的必要。根據哈佛大學艾里森教授對「蘇西迪底斯難局」的研究，過去500年來，歷史上有16個「霸權此起彼落」的案例。因此，霸權交替的平均間隔大約30 – 35年；這正應了中國一句俗話：「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以及「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的感概(語出孔尚任《桃花扇》)。

我想強調的是：

1)   一個人要成功，決定性因素在於個人內在的體質和後天的教育及經驗；一個社會或國家要強大，決定性因素在於文化、社會結構、生產方式、以及政治制度和統治方式等等內在條件。外部環境有其影響，但它們不是國家穩定和強大的充分條件，也不是必要條件。

2) 中國現在的確可說是叱咤風雲，坐二逼一。但是，如我以上引用艾里森教授的研究顯示：歷史洪流也是「霸權墳場」。我們當務之急不是自我感覺良好。彼此彈冠相慶之餘，要切記「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古訓。少湊點錦上添花的熱鬧，多做點「居安思危」的規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