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網上誤傳映真兄病逝,台灣一位大概也號稱是「作家」的先生(或女士),發表評論,大意說:陳映真的文筆很好,但是「意識型態」太重。
我讀了之後,頗不以為然。但我是文學的門外漢,沒有功力討論這個議題;而且既是「誤傳」,時機也不適當。所以當時沒有就這位作家的觀點發言。
22日收到映真兄病逝的訊息,自然不禁悲傷。我與映真兄並非深交,見面機會屈指可數;他的作品我讀的也不多,《將軍族》之外,偶而在雜誌上看過幾個短篇小說,連標題也記不起來。在功力之外,我大概也沒有資格討論映真兄的「人」、「文章」、和「思想」。
這篇短文,就歸之於「秀才人情」吧。
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文以明道」和「文以載道」的說法。此處的「文」大概指的是「議論」或「論述」,而不是指「文學」;此處的「道」大概指的是政治運作或人際互動的「指導原則」,而不是指「思想」或「意識型態」。
在本文的標題中,「文」指「文學」;「道」指「思想」或「意識型態」(某些人視為笑話或偏執的「觀點」)。
藝術是人對自己感觸、感覺、感情、或思想的記載或捕捉。即使沒有人欣賞,藝術家的作品對她/他自己來說仍是藝術。文學是一種藝術,一部小說是不是文學,在於作家是不是在記載或捕捉自己的感觸、感覺、感情、或思想,而不在於它有沒有為或是不是在替任何人(集團、階級...)、事(革命、環保...)、或理想(主義、信仰、意識型態...)服務。因此,主張「為藝術而藝術」(唯美主義)的作家們,有他們的道理。舉個例子來說:「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王維)和「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柳宗元)都是很美的詩。這兩首詩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兩位作家的哲學思想或政治立場沒有關聯。
另一方面,記載到的或捕捉到的感觸、感覺、感情、或思想,不一定只是意境,它也可以是一種理想、信仰、或意識型態。此外,文字(語言)也是我們思想和表達思想的工具,哲學家、心理學家、或政治家(公關家、煽動家)使用文學的形式來表達她/他們的理想、信仰、或意識型態,是很自然的。作家在創作的過程中一定也在思想,這個思想的結果也很自然的會在作品中流露出來。因此,主張「文以載『道』」的作家也有他們的道理。「道」在此泛指理想、信仰、或意識型態。
一本受歡迎的小說在藝術手法上必須有出眾的表現,也就是說它要在佈局(情節)的設計、人物的刻劃、和語言的運用上讓讀者入迷。作家在這三方面的能力以及讀者對它們的感應,都受到時代、地區、和社會、歷史的局限(制約)。 因此,一部小說只有做到超越時、空、和文化,才能引起人們廣汎的和長時間的共鳴,而成為一本超越時間性和地區性的小說。要做到這一點,通常得從題材和主題著手。 而「題材」和「主題」一定從理想、信仰、或意識型態而生。
(以上這幾段話摘自我20多年前寫的《小說寫作ABC》,略有修改。)
上面這位「作家」對映真兄評論的「『文學』門外性」在此。
我已說過,我沒有資格討論映真兄的「人」、「文章」、和「思想」。做為一個讀者,以及從他創辦的《人間》雜誌內容來看,(我認為)映真兄的「思想」可以用「對『人性』的刻劃」和「對『人道』的關懷」來概括。如果我的了解算得上「如實」的描述,則映真兄的作品將和「人性」和「人道關懷」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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