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dus網友將何荷網友這篇舊評重新找出來。讓我有機會看到Wenson先生的留言260。他說:
「偶然在網路上看見此文,見到版主談論『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實則這句話乃是錯譯,徐志摩在文章裡寫的原文是"the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
然則此文出自尼采已出版的著作《人性的,太人性的》第二部序言的第五篇,
原句為"ein Leidender hat auf Pessimismus noch kein Recht!",
Leidender不應翻為痛苦的人,詳情可參見我寫的討論:
http://www.wretch.cc/blog/Heraklitus/11192265 」
「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這句話其實是我引用的。可能在我有機會讀到Wenson先生的指教前,《紅衫軍,辛苦了!》就下版了,以致當時沒有受教。
我到【Wenson的隨筆網站】找到他相關的文字,摘錄於下:
「《分析的、太分析的(三) – Why Analytic Philosophy?》
…
徐志摩所引的英譯可謂是直譯,問題出在主詞這個『Leidender』,尼采算是玩了些文字遊戲,德文的Leiden可當動詞,其原意較接近於『承擔、承受』,尼采慣以此字講述人類的諸多活動,
但Leiden的另一面則是Leidenshaft(類似英文的passion),卻是對生命的肯定。
簡單來說,Leidender不只是受苦,更有『承擔者』(或是英文的bearer)的意思,
在尼采來說,每個人都是Leidender(除非你是超人),所以『痛苦的人』根本是錯誤的概念。」
我也在另一網站上找到這句話的英譯。摘錄於下:
“Human, All too human, Assorted Opinions and Maxims
PREFACE
5.
…
… for it was then that I hit upon the proposition: “a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 because he suffers!", and that I engaged in a tedious, patient campaign against the unscientific basic tendency of all romantic pessimism, which seeks to magnify and interpret individual, personal experiences into universal judgments, indeed into condemnations of the world.”
( http://www.davemckay.co.uk/philosophy/nietzsche/nietzsche.php?name=nietzsche.1878.humanalltoohuman.zimmern.11 )
現在我略述淺見。
我接受翻譯的第一個原則或標準是「信、達、雅」。但同時,大多數人大概也都同意:翻譯這個活動或行為也是在做「詮釋」。後者當然不能信口開河或胡說八道。我對「詮釋」的要求是,它必須和被詮釋者的意旨和學說相容。
我絕對不是尼采專家。根據我粗淺的了解,我同意Wenson先生認為尼采肯定生命的看法。但是,就我的印象,尼采是一位精英主義者。說直接一點,他不怎麼看得起一般「庶民」或小老百姓。因此,雖然他的觀點和學說是「存在主義」思想淵源之一,但如果Leidender的所指是「承擔者」;而所謂「承擔者」又相當於「『士』不可以不弘毅。」這個命題中的「士」;則我無法茍同Wenson先生認為:
「在尼采來說,每個人都是Leidender(除非你是超人),…」這個看法。
但如果Leidender的所指是「境遇不幸的人」,則我可以接受:
「在尼采來說,每個人都是Leidender(除非你是超人),…」這個觀察。
其次,即使在尼采的思想脈絡中,我看不出「每個人都是Leidender(除非你是超人)」和「『痛苦的人』是錯誤的概念。」之間,有語意或邏輯上的相關性。
如果從以上所引用“a sufferer has no right to pessimism because he suffers!"這個命題或雋語的英譯、這句話的上下文、以及該節(未全部摘錄)的整個脈絡來看,我認為英譯相當信、達,徐先生「痛苦的人」也沒有錯誤。當然,我既然不懂德文,我必須承認我的觀點不是一個「判斷」,只能說是一個educated guess。
我在此略做「詮釋」。
我常引用尼采的另一句話:
「有些人僅僅因為自己沒有尖牙利爪,就自以為是個好人。」
它和「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相容、相通。尼采的確在「肯定生命」而看不起那些因為個人際遇而「怨天尤人」的人。例如上面引用這句話的脈絡:
“… I engaged in a tedious, patient campaign against the unscientific basic tendency of all romantic pessimism, which seeks to magnify and interpret individual, personal experiences into universal judgments, indeed into condemnations of the world.”
這個觀點當然也和曾子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以及馬克思的:「哲學家用種種觀點詮釋世界,但重點在改變它。」這兩個pro-active的思想相通。
進一步分析:
如果Leidender的所指是「承擔者」,則:
「承擔(重任)者沒有悲觀的權利。」
這句話在當前的社會並沒有什麼出色或出眾。在意思上它幾乎就等於: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
以尼采的風格或才氣,他大概不會浪費時間來說它。我不是說曾子沒有才氣或他這句話意義不大,我認為以曾子的性格、教育、所處時代和當時以及兩千年來的中國社會等等因素,這句話有它傳頌兩千年的價值。也是我對它念茲在茲的原因。
但是:
「痛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或「正在承受苦難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則是另一個層次的意味或格局。這是它到今天傳頌了一百多年的原因;也是我在兩個場合引用它的原因。
就Leidender一字來說,在這句話中不論把它「詮釋」成那一個意思都說得通。問題應該是︰
那一個「詮釋」(「承擔者」或「正在承受苦難的人」)所表達的意思,比較符合尼采的風格、意旨、和思想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