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前言
在《歷史與劇場:論瞿秋白筆下的「滑稽劇」和「死鬼」意象》這篇大作中(張歷君 2008),張歷君先生旁徵博引,內容的涉及面相當廣泛。它可說是「比較研究」一個傑出的案例(下稱《歷史與劇場》)。而且張先生從歷史、社會、和思想(包括意識及心理)三個層面來分析,可見他的的功力和見識在一般人之上。
雖然我只是個文學門外漢,看到這篇文章頗有遇到同道的高興。不過,以我淺薄的了解看來,張先生大作中也有可爭議的地方。一時手癢,就張先生大作的四段文字分別表示一些淺見。歡迎賜教。
1. 遺失的手稿
我認為「失掉的墨水」這個比擬並不適當。這個故事在用一個「俏皮的方式」表達一個與文字所表達者完全相反的陳述。我們可以把它看成一個「真相無法被掩蓋」的寓言。但(我認為)這並不是瞿秋白先生《多餘的話》要傳達的意思;我相信它也不是張先生這篇大作希望表達的,他對《多餘的話》的評論或認定。它和楊之華女士的「心情」也沒有關聯。不論真相是什麼,誰都可以了解和諒解楊之華女士在當時政治情勢下所採取立場的動機。
《多餘的話》是不是瞿秋白手筆,應該拿該書和瞿秋白其他作品就筆法(筆觸、語法、...)、文法、風格、以及思想內容四者的比對來分析及判斷。以今天對前三者的研究水準來說,一位肯下功夫的文學評論家應該可以對《多餘的話》是否出於瞿秋白之手,做出相當程度的認定;再加上最後一項資料,任何作品的「身分」通常可以「真、偽立判」。
張先生用「滑稽劇」和「死鬼」兩個意象入手來討論《多餘的話》是否偽托,則相當於上述︰
以「風格」和「思想內容」來分析及判斷作品「身分」的方法。
只是張先生的分析並不足以成為判斷的根據。
「黑漆布面的本子」和「黑漆布面本子中的『內容』」是兩回事。瞿秋白在獄中擁有前者,即使不嚴格的被當成和《多餘的話》是否瞿秋白所作毫「不相關」,頂多也只能成為判斷的「間接旁證」,「相互印證」是說不上的。
(就《歷史與劇場》的標題來看,這篇文章在討論︰「瞿秋白筆下的『滑稽劇』和『死鬼』兩個意象」。因此,第一段的文字似乎與主題沒有很直接的相關性。)
2. 面具背後
我上面所說的分析和判斷方法,重點在:
「和該作者其他作品的表現比對。」
張先生的分析,只限於《多餘的話》(一文或一書)和瞿秋白的想法。做為文學評論,它在資料(證據)上略嫌薄弱。因此,根據這一段分析,我們只能說瞿秋白可能受到馬克思的影響,或瞿秋白和馬克思共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犬儒」意識。並不能就「滑稽劇」這個意象導出《多餘的話》是或不是瞿秋白所寫的判斷。
我們必須了解,如張先生指出,《多餘的話》是一篇臨終告白。作者在此時此境的意識狀態,和他在當下所用的「意象」,都未必具有「代表性」。以《歷史與劇場》這一段分析所呈現的資料來說,「滑稽劇」甚至難以被認定是瞿秋白的「招牌」意象。
3. 至死的痼疾
3.1 「『脫離』了無產階級的隊伍」?
對《歷史與劇場》中以下這一段評論:
「書寫《多餘的話》這個舉動本身,正正表明瞿秋白無法放下自己的『美麗靈魂』。正是這個文人的『美麗靈魂』,使他終究無法成為『無產階級的戰士』,使他最終『脫離』了無產階級的隊伍。」
我有相當的意見。
瞿秋白生於1899年;
1922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直到1931年都擔任宣傳或領導的工作;
1931年他被解除中共領導職務,其後在上海參加左翼文化運動;
1934年在江西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政府執行委員;
1935年二月在向香港轉移途中,被國民黨軍隊逮捕,同年六月被槍殺。
-- (《瞿秋白》,《瞿秋白簡歷》)。
張先生的(瞿秋白)「『脫離』了無產階級的隊伍。」這句話指上述簡歷中那一段時間呢?還是指瞿秋白寫下了《多餘的話》這個「舉動」?
如果是前者,不論指那一段時間,我難以理解張先生的價值觀或判斷標準;如果是後者,我認為它和張先生所說的︰
「... 他的臨終告白《多餘的話》正好就是那失掉的紅墨水,承擔著傳遞真實訊息的功能。」
這個判斷有矛盾之處。(難道「無產階級的隊伍」不需要「傳遞真實訊息」?)
3.2 瞿秋白的志向
《歷史與劇場》中有以下這段話:
「瞿秋白不顧一切地尋求生命的終結和自我的絕滅,為的是要把自己從『不死的』(undead)存在地獄中拯救出來。」
雖然我不是很熟悉瞿秋白的生平,但我認為用「不顧一切地尋求生命的終結和自我的絕滅。」描述瞿秋白的一生,並不貼切,也不適合。
不論用「救贖」來解讀瞿秋白「投身左翼政治、加入無產階級革命的行列。」的生活是否適當,但「加入無產階級革命的行列」應該不能和「尋求生命的終結和自我的絕滅。」相提並論。
我沒有讀過齊澤克的《幻想瘟疫》,因此我保留對張先生引用這個理論來做自己評論根據的適當性。但我無法苟同他使用齊克果「至死方休的疾病」這個象徵或比喻,來解讀瞿秋白的思想。
齊克果是基督教神學家。在《至死方休的疾病》這本書中,他關切的是個人信仰、個人處世、個人面對生命、或個人與神(造物主)間的關係(The Sickness Unto Death -- a, -- b)。我相信或根據我的解讀,瞿秋白是個入世的人。他的「投身左翼政治、加入無產階級革命的行列。」不是為了個人的「救贖」或「心安」,他是為了改變當時中國社會、追求一個公義的現世、和/或「變法圖強」。如果用「絕望」來解讀這種「澄清天下」的志向,那就不免落入(小資產階級)「溫情主義意識」的框框了。
4. 歷史即劇場
在21世紀還以「階級」意識來詮釋瞿秋白的作品,則不免八股和anachronism之譏。
至於歷史是否重複或會重複幾次的觀點,都只能看成修詞手法或「穿鑿附會」的見解。
5. 結論
5.1 張先生大作是比較研究方法的個案。但資料的引用過於侷限;以標題的概括性來說,樣本的數量不夠。
5.2 張先生大作有些內部不相容和對事實解讀有爭議的地方。我相信它們來自張先生對瞿秋白的生平還沒有建立一個一致和整體的見解。
參考文章:
* 《瞿秋白》,維琪百科,http://zh.wikipedia.org/wiki/%E7%9E%BF%E7%A7%8B%E7%99%BD
* 《瞿秋白簡歷》,《多餘的話》附錄,http://www.xys.org/xys/ebooks/others/history/extra_words.txt
* The Sickness Unto Death -- a, http://en.wikipedia.org/wiki/The_Sickness_Unto_Death
* The Sickness Unto Death -- b, http://sorenkierkegaard.org/kw19.htm
* 張歷君 2008,《歷史與劇場:論瞿秋白筆下的「滑稽劇」和「死鬼」意象》,http://www.cul-studi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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