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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解的壁壘:評龍應台的「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觀連宋訪大陸有感」-- 趙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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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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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作者:趙剛

歷史常常是跳著走的,而且不知道它何時要跳。世上有那麼多的學者專家,沒有人預測過上世紀八0年代末會發生前蘇聯與東歐之變局,以及那個變局的戲劇化形式。台灣有那麼多專家學者,也沒人預測過在今年春天連宋二人相繼訪問中國大陸這一事件所徵候的兩岸新局。特別是連戰,及其所代表的中國國民黨,更是鹹魚翻身,一掃顢頇老大形象,一時之間竟躍身為時代弄潮兒。

學者與文化人既無從預測,於是評論紛紛,這其中尤以龍應台女士的評論文字最具行銷力。

這個發生在今年春天的事件,十年後觀之,它的意義為何,可能也不是我們現在所理解的,因為今天所發生的事件,還將要被很多的力量解釋與推擠,而其中,屬於知識份子所能影響的範圍確實有限。但儘管如此,知識份子的職責所在還是要對這個走向提出有立場的解釋。基本上,我們認為連宋的大陸行是重要的一步,有多重的意義。首先,這是解消冷戰架構的重要進步,國民黨與共產黨在相互對待上,走出內戰與冷戰的敵對思維,開始進行對話。這對於不僅是兩岸,也對區域和平做出了貢獻。其次,我們認為這不應僅僅是政黨之間和解的肇端,更是台灣人民與中國大陸人民之間關於和平與溝通的共同需求的外在展現。這中間當然有資本的利益,但人民惡戰、避戰的和平欲求是更重要的因素。國民黨在這個層次上反映了台灣的主流民意,也將帶領民進黨的走向,這由後者轉換口徑,承認中華民國為最大公約數之事可以略窺一二。第三、儘管表面上二者都在技巧地操弄中國人身份修辭,但他們卻也弔詭地參與了由李登輝擔任首任工程師的國族打造工程,只不過今日是以中華民國之名行之。「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老對立形式正以一種新的內容在進行。這是一種歷史的反祖性,弔詭地將台灣拉回兩蔣時期的「中華民國」正朔,差別是如今有民眾正當性基礎,在所謂「族群多元,國家一體」的「中華民國」之下,藍與綠的對立將被解除動力。但這樣一個國族打造的工程在全球地緣政治上將有何命運,則並不很清楚,也似乎另蘊危機,特別是當它牽連到美國和日本在兩岸敵對關係中的利益。冷戰的解除與再度冷戰化,是矛盾並存的兩種可能。

因此,連宋訪問大陸這一事實所散發出的訊息是具有矛盾性質的。腳熱情地往前踏出和解的一大步,但手卻更冰冷地藏在背後。冷戰以來,由於東西陣營的對抗,以及兩岸的對立隔閡,所形成的深度文化與價值壁壘,在兩岸各據一方時無從展現,反而是當兩岸越要開始接觸時,這個藏在水面下的壁壘往上浮現的驅力也就越大。這是我們為什麼要在此分析龍女士關於兩岸關係言論的原因,因為它是一個足以彰顯這個壁壘的重要個案。

五月下旬,在重要歷史時機上永不缺席的知名文化評論家龍應台女士,再度發表長文〈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 ── 觀連宋訪問大陸有感〉,在北京中國青年報發表,中國時報同步刊出。龍女士以其一貫的感性筆調,對中國大陸讀者娓娓道來她所理解的台灣。在文章中,龍女士沒有忘記提及「野火」那本書,並不避自舉地將之定位為台灣當代史的分水嶺;野火之前如何,野火之後如何。「野火」二十年後,龍女士以中國讀者為對象,或許是希望在中國這塊她心目中的「前野火」之地,燃起野火。龍女士撫今追昔,為之躊躇四顧地向大陸讀者報導「野火」的燦爛啟蒙企業:『「野火」書出,一九八五年的台灣為之燃燒,二十一天之內經過二十四次印刷。』

龍 女士的這篇文章想要在中國大陸怎麼描繪台灣,想要燎起什麼論述效果,我們的確也不掩在意,但無由過問 ── 畢竟任何人都有資格寫一篇紹介台灣文明奇蹟的當代版「馬可孛羅東遊記」。但是這篇文章並不是只在中國大陸發表,也同時在台灣發表,這就讓我們有充分的理由從台灣公開批評龍女士的論述對台灣社會,以及兩岸關係,會產生何種可能影響。首先必須強調的是,她如何理解台灣,是深刻關連到她如何理解大陸,並關連到如馦 z 解兩岸關係的。我們的基本觀點是: 冷戰時期美國的現代化意識形態形塑了龍女士理解台灣(以及世界)的框架,並傲慢地用此一框架衡量中國大陸,這使得「中華民國」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了兩種文明,之間有不可跨越的文化壁壘。這個冷戰的、現代化意識形態的心態結構,無論對兩岸的真正和解,或是台灣社會內部的正義發展都是有害的。

首先,我們來看看龍女士是如何再現台灣。龍女士的基本論點是建立在一種歷史終結論上頭。任何「前現代的」、「專制的」、「集體主義的」、「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的」(不管是上述哪一種)政權或社會形態,經過人們的奮鬥,最後都將駛抵歷史的終站,在那兒,人們享受自由與均富,並尊重多元性,而所謂多元性,就是人們不再相信偉大的、壯美的口號或主義,只是現實地生活,包容不同的觀點與生活方式;儘管眾聲喧嘩,強過定於一尊。龍女士以一種庸俗化的實用主義民主觀說:民主不過是生活方式,「落實在茶米油鹽生活」。所以,台灣的民主地景應如下:沒人撐死,沒人餓死,每個人當他自己,也不妨礙別人當別人自己。

這幅個人主義的、享樂主義的、歷史終結論的地景不能說壞,但好像缺少了些什麼重要東西,而且有些陰影地帶好像也不完全這樣。以這樣的方式論列台灣社會,似乎是採遠鏡頭、採低標準。首先,路無凍死骨並不等於社會正義,正義是相對於特定歷史條件的;長期以來台灣社會裡原住民的生存條件,以及近十餘年來台灣社會對跨國遷移勞工的剝削與歧視,以及近年來台灣社會日益加深的貧富差距,以及現今已是經常性的而且被高度低估的百分之五失業率 … 。面對這些,難道還容許我們對「均富」自我慶功嗎?

其次,眾聲喧嘩並不等於自省的對多元認同的包容。長期被國家、家庭、市場與媒體葛藤纏繞,充滿無力感的台灣一般大眾,因無從獲得公共論述與集體行動的力量,從而在面對歷史的進行時就成為被動的旁觀者,而旁觀者的併發症就是令人喪氣的、犬儒的眾聲喧嘩、無可無不可。這樣一種躁鬱的文化官能症,卻被龍女士完全正面解讀,成為台灣人的包容與智慧。但是,難道還需要提醒,在這個表面的「無可無不可」的眾聲喧嘩之下,有一條大黑線,那就是越來越被污名的「中國人」身份,以及許許多多條的小黑線,那就是各種沒有公民身份或外於公民身份的身份污名,例如「外勞」、「外籍新娘」、「大陸妹」、以及同性戀者。在最近那樁具有獵殺女巫性質的「夏禕事件」中,我們完全感受不到龍女士所標榜的「敘述多版本」,及其遊戲規則:「他必須容忍別人的敘述,如果他希望自己的敘述被容忍。」龍女士何其樂觀、何其偏擇耶!但這種樂觀讓我們不得不嚴肅的思考知識人、文化人的社會角色到底是認同、肯定,還是反省、批判?

美國的社群主義學者 Michael Walzer ,算是非常愛國愛鄉的一位學者,但是他在論及社會正義時,也會以自我批評的方式來愛國愛鄉,他提出了所謂的「政治正義原則」,指出任何自稱是民主的國度都必須符合一個正義原則,才有資格自稱民主,這個原則即是,任何人,只要在當地的經濟體制勞動工作,只要受制於當地的法律,就應該有充分的公民權,參與到對這些影響他們的經濟決策與法律的「持續性同意」。因此,任何民主體制除了讓境外的勞動者入境工作外,還要給人家第二道允許,即公民權的授與。因此,對於世界上很多所謂的民主國家,只讓移勞進來打工,但不打算給人家公民權,那這個政治社群就不是民主的,而是一種軟性的種性制度,因為把人分成兩種,自己人與外邦人,後者服務於並受制於前者。那麼,儘管自己人之間也許是平等的、均富的、自由的、多元認同的,但這個體制的特色絕不在平等與多元,而在專制統治。那暴君是誰呢?當然就是我們這些有身份的公民, Walzer 稱之為「公民 ─ 暴 君體」。在台灣,我和龍女士都屬於這一體。在東亞區域,龍女士和我和北京市民、上海市民也都屬於這一體。

那龍 女士為何選擇放棄知識份子的批判角色,寧可選擇對台灣霧裡看花呢?那難免讓人覺得是為了取得面對中國讀者的高姿態,而進行的策略性修辭。但龍女士可曾想到,台灣為妳的感性的、便宜的、策略的修辭所付出的代價是什麼?是各種爭取社會正義與激進多元認同的人群的反挫與內傷:台灣都這麼好了,你們這不是庸人自擾且擾人嗎?!對於這些人群,龍女士似乎是不願置一詞的。在她的心目中,台灣近二、三十年的變遷,只是少數菁英的努力結果,不論在「野火之前」還是在「野火之後」。

和「歌頌台灣」一體兩面的卻是一個包裝精美的對「中國」的深刻不屑 ── 龍 女士的這一面是很多「泛綠」朋友所無法或拒絕體會的。龍女士這篇文章,如果反讀,其實是對台灣人民介紹「你不能不知道的中國」,而這個「中國」的歷史是一個大跳躍,從幽雅古典的「書法、詩詞與老莊」中國,直接跳到今日極其不雅馴的中國,其特徵為:非(或是)反自由主義、「極其嚴重的拆遷和土地剝削問題」、以及『「和平崛起」後面所隱藏的巨大的貧富不均』。這樣的中國想像,其實是和台灣的主流中國想像(不分藍綠)是一致的。這個想像的確是有事實基礎,但卻極其貧瘠,對中國人民在近現代歷程中的各種努力、想像、理想、與實踐沒有一點同情,因此對於這些理想與實踐的失敗沒有一點共感,非僅如此,還逕行判決這些理想與實踐都是「大敘述」,從而都是反民主的。

今天 (2005/5/30) 中國時報已經冒出了「連宋龍」這一個複合詞,說「連宋龍登陸中國,掀起台灣熱」。但在此,我們必須公道地說,連和宋龍應該還是有差別的。連有近現代史意識,能夠上下一百年談北大、談自由主義知識份子,把「台灣的成就」和廣義的中國近現代史關連起來,而龍女士則將台灣的「成就」內鎖於台灣,歸功於「野火之前」的知識份子(從賴和到陳映真),野火,以及野火之後的黨外與民進黨。這樣一個史觀,除了大膽的自戀外,還有兩大問題,一,延續內戰與冷戰思維,把台灣孤立於中國的近現代史之外;二,把陳映真這般苦心孤詣的理想主義者與社會主義者的奮鬥,以及畢生對於現代化意識形態的批判,馴化於龍女士的現代化地景的獸檻中。如果龍女士能這樣肯定陳映真,為何不能移情地也能同情在中國的近現代歷程中,多少和陳映真相類的靈魂,在龍女士所否定的「大敘述」裡進行艱苦的、散發人性光輝的、令人尊敬的奮鬥與實驗?

對龍女士的靜態的、享樂主義的、現代化派的多元文化觀,我們深不以為然的另一原因在於她論述的方式正好落入她自己曾經批評的「沙文主義」窠臼:以一個負面他者為對照,對自身進行肯定。這無論如何不是一個開放的、進取的、包容的多元文化觀。多元認同不是對既存認同與價值作永恆消費,而是要從他者(甚至是你的敵人)那裡學習到新的價值。對龍女士而言,「中國」,除了「書法、詩詞、老莊」的古典之外,越走到近現代越乏善可陳,甚且是一個退化。不客氣地說,這多麼像是近代日本右翼對「中國」的立場啊!龍女士透過對於中國的這種俯拾即是的現代化派刻板印象,而取得對台灣的自我恭賀姿態 ── 所謂「萬千支流,小溪潺潺,得來不易」 ── 不但沒法對既有的各種價值與認同提出批判,只能永恆地沈迷於眾聲喧嘩,五色令人目盲,而無法提出批判的基礎。瓦解批判的基礎,也就是瓦解進步的可能,以及對於社會運動的無情傷害,最後刨掉了民主的生機。龍女士在盡力瓦解大敘事的同時,把嬰兒和洗澡水一起丟棄了,嬰兒,不待言,自然是那改變現狀的所有可能性,包含了烏托邦的想像。因為有嬰兒,歷史才不會終結,社會才會「改變」。龍女士把連宋當成「理想家」(相對於未指名的「大說謊家」),正好說明了我們這個時代的缺乏理想,二十年前反戒嚴體制時空下的「野火」,現已成為中華民國號的「鍋爐火」 ── 這是你不能不知道的龍應台。野火總還有亂竄的想頭,鍋爐火則是被馴化的火,只能和茶米油鹽並列在一塊兒,慢慢把船帶到那個明確的終點而已。龍女士最不可能在這篇文章裡談到的是「理想」二字,但她也還是拿來就談了,而且是在不對的時刻,不對的地方。

龍 女士要湊上來談均富這個理想,也很好啊!但為什麼她以前不談,也不在台灣談,也從不對「均富」的惡化提出過原則性批評,但現在卻到中國大陸談均富?曾經,在台灣的發展經驗中,的確可以引以為傲的是,相對於中南美,台灣的經濟成長並沒有伴隨惡質的社會財富分配不均。但是在這些年來,台灣的相對「均富」已經急速惡化之時,龍女士不對它提出警訊與批評,反而像天真的富家子,不知家道中落,還在外頭誇富一般,對著大陸大談台灣的「均富」。這個姿態其實可能只是對中國崛起的焦慮:畢竟中國你也富起來了,但是你的「富」,富而不均,不如我台灣的「富」,富而均,富而好禮。這樣的以均富為理想的氣度很好,但可惜沒有歷史感,也不符合現實。我們只要引《台灣社會研究季刊》 44 期,美國學者博格的文章的數字,就可以把該說的說清楚了:

按照世界銀行的固定國際貧窮線(每人每年$ 392.88 PPP 1983 ),生活在這條

線之下的人數, 1998 年比 1987 年還多 ── 其中包括了中國大陸遽減百分之

三十(從 1987 年的三億零三百三十八萬人,降到 1998 年的二億一千三百十

七萬人),和世界其他地方增加了可觀的百分之十二(從 1987 年的八億七千

九百八十一萬人,增加到 1998 年的九億八千五百七十一萬人)。

其實,真正有氣度的批評矛頭應該指向的是,以美國為首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運動,是它在近二十多年來造成了民族國家範圍與世界範圍內的貧富不均惡化。但龍女士不曾就此批評美國,畢竟因為美國在現代化道路的終點,是西天;美國的霸權不存,現代化意識形態竟將焉附?龍女士是一個現代化派,現代化意識形態是她隱而不宣的「大敘事」,拿來污名化作為一個理念的中國。中國是中國,台灣是台灣,這是龍女士的判斷,但理由不是民族主義的,而是現代化意識形態的。龍女士說,台灣縱然有種種問題,但難道,她急切地說,您還看不出來「台灣人本來就還在現代化的半路上」嗎?中國和台灣將永遠你是你,我是我,除非中國走上現代化的道路來。她雖然指出,(也許相對於美國、德國),台灣還在現代化的半路上,但她顯然有點過於滿意於半路的風景(例如智障兒端出咖啡給等待洽公的你,中庭遇到市長可以索求簽名,可以在華燈初上時與三千台北人在國父紀念館觀賞紅燈記 ── 這,我必須說,哪是台灣!其實只是「你不能不知道的台北東區」),而大有不想走下去的樣子,何況停下來還可以回過頭,對著遠處的、岐路上的中國呼喚。「中國」讓龍女士得以重新振奮,得以重燃野火。

龍 女士因而是從一種文明的高度來俯瞰中國 ── 以及台灣。這個高度在哪兒呢?似乎是她心目中的西方(美國?德國?)吧!能不是嗎?龍女士因而是最初的現代化意識形態主要推手之一杭亭頓 (Huntington, Samuel) 的「文明衝突論」的華裔繼承者,背負了更沈重的、更複雜的高等華人的自責、羞恥與憤怒,輾轉於古典故國之思與對今日不材之恨的兩極之間,但她的位置始終是游移的。她被濃重的道德感所支撐,把所接受到的批評對話當作她的苦行,把她自己選擇的流動當作放逐。「中國」這是她的試煉、她的救贖,與她的負擔,她已經救贖了一個中國了(名曰中華民國),把它安頓在中途之家,旋即趕往救贖另一個中國 ── 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個在現代化承平世界中終不成正果的截教,一個喪失典雅的古老東方。龍女士戴起盔甲,迎向這個大風車。

龍 女士的道德心理位置是西化高等華人,但就兩岸之間實際的政治意義而言,龍女士不得不是個徹頭徹尾的中華民國派,是一個超世俗化、現實主義的、以及文明主義的民族主義者。這樣的一個「中華民國」,我們認為並沒有解決問題,因為這個中華民國的理念仍然是連續於過去的內戰與冷戰思維,並和「近現代中國」處於刻意的、意識形態的、因而是反歷史的脫勾狀態。以對立於「中國」為自我定義的「中華民國」,仍然受限於霍布斯式國家的古老格局,無法進行真正的區域的和解。「中華民國」這個浮現中的主流,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化解了藍和綠,但並沒有超克藍綠,而是攪拌藍綠。關於這個主流的浮現,我們並不唱和,而是小心翼翼地以批判的態度對待。我們並不認為現在的情勢,和二00三年台灣社會研究季刊以編委會之名發表「邁向公共化、超克後威權:民主左派論述的初構」的宣言時,有真正清楚的突破性變化,雖然戰雲暫時轉淡,但隨時可以重捲,因為結構條件仍在。令我們憂心的是,台灣社會的批判的公共論述並沒有深化與普及的跡象,人民關於他們的焦慮與痛苦(與茶米油鹽有關或無關)的失語狀態並沒有改善,而菁英依然敏於花腔的修辭,拙於探求社會的真實。龍女士所強調的消極個人自由並非沒有價值,它當然是台灣經驗的一個成就,但顯然對批判的公共領域的開展並無助益。

以上是就龍女士的「理路」(包括發它鼽 m )所進行的批評,但這畢竟非其所長。龍女士,首先與最後,還是一個「文化人」,一個書寫感性文章、召喚認同、導引情緒的人。但弔詭的是,這種文人身份,恰恰是她所批判的中國傳統抭戔 y 久綿延的傳統之一,不做調查、不講理論,只是舞動其生花妙筆 ── 文人士大夫也。這樣的書寫,可以無害地作為茶餘談資,但就社會的、歷史的層次來說,一個社會裡如果佔主導位置的言說模式是這般的話,那則是值得深切注意的,因為知識份子文化人的「實踐」只是在鼓動情緒、召喚認同。

龍 女士極有才情、極有策略地,以「紅燈記」在台北上演的側錄作為文章的開場白,描繪出「中華民國人」的群像:冷靜、怡然、篤定、包容、尊重、幽雅 … 。這些或許都是事實,而我也的確也相信龍女士的目睹報導基本為真,但是以這樣的一種文字來向大陸讀者介紹「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的真正問題所在,不是在修辭美文、不是在印象派寫作、不是在選擇性認識,而是書寫者到底要和讀者建立一種什麼樣的關係?是要人們進入到妳所設定的情緒網罟裡,進行感動與認同消費呢?還是藉由對話,深化整體社會的理解、提問與批判能力?

「中華民國認同」的浮現,對於兩岸人民的和解究竟是否有益,我們不敢過於樂觀。但要做的事還是要做,我們認為知識份子首先應當反省自身的狹隘在地本位,至少要致力對區域發言,以區域的批判知識份子自居。區域主義的左派 (regionalist left) 應是最起碼的立場。我們不同意於龍女士的,最終還是在於她雖然在區域間說話,但並沒有促進區域間的對話,反而以一種弔詭的修辭,增設了區域間的壁壘。

這是台社第五十八期的編按。本期編按因為主編徐進鈺在編輯一切就緒,準備出刊前,身體違和,因恐耽誤出刊,而囑本人代為撰寫編按,並建議或許可就近來的時勢發展作評論,因此有了此一不規格編按。本期台社非常緊湊精彩,四篇正式論文之外,還有各種文類,以不同方式探討了很多重要問題,其中,「亞洲華人文化論壇」的多篇文章,以及針對佩里‧安德生的「回應與討論」,更是台社近年來一系列站在區域左派進行論述的位置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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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理想主義再現 -- 陳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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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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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期待執政者像聖人一樣抗拒權力的誘惑,不如反省人人扮演公民的角色,監督制衡。在各種不同的反對理路中,需要前仆後繼的反對者,開疆闢土。羅如蘭

 

知識分子理想主義再現 【陳重生/特稿】

「很多朋友都已經不寫、停筆了,幾位社運健將有的跑去做生意… …」作家龍應台昨天如此感嘆著。二十年前燒出那把「野火」的她,坦言今天內心正面臨著理想主義和虛無主義的鬥爭和掙扎,所幸最後理想主義還是「存活下來了」。

龍應台在昨天成立基金會的茶會上,談到早年雷震、殷海光及賴和這幾位不分省籍,都曾在台灣近代歷史上發光發熱的知識分子。在那個國民黨一黨獨大的封閉年代,文化、學術界多少菁英同樣懷抱理想主義的熱情,試圖改造現實政治,做思想啟蒙的工作,但每當觸碰到政治禁區,卻總是功敗垂成,徒然留下無比遺憾。

儘管如此,知識分子的浪漫個性依舊,也因此才能將理想的火炬一棒交給一棒。但龍應台還是感到失望,昔日她在海外,被視為來自「蔣介石政權」的地方,等到台灣有些錢了又換來「暴發戶」之譏。但更令人萌生挫折感的,則莫過於我們今天的社會,有了民主,卻目光如豆,對二十世紀崛起的中國不了解,稍微講點話,就被扣帽子。

自從去年在香港明報發表了一篇《為台灣民主辯護與華人世界對話》,前些日子又在《中國時報》和《北京中國青年報》發表《你不能不知道的台灣:觀連宋訪大陸有感》等文章後,龍應台自嘲說,現在的她,「藍綠兩邊都罵」,甚至是「兩岸都罵」,可見自己是公正的,語多無奈,卻也說明了華人政治的詭譎變貌。


作家楊澤期許龍應台返台後,形塑出「野火部落格」的精神,確實也標示出一個隨時代變遷不斷成長的社會進步力量。堅持少談政治,多進行思想激盪和文化論述,龍應台文化基金會能否如另一名董事、義工南方朔所稱「後市看好」,並讓「野火現象」風雲再起,且讓大家拭目以待。


龍應台基金會

基金會由龍應台擔任董事長,共同發起人包括評論家南方朔、作家楊澤、出版家王榮文、語言學家曾志朗、法律學者劉宗德、前清華大學校長劉炯朗、亞都飯店總裁嚴長壽,以及前中山大學校長劉維琪等九人。

捐款帳號:台北富邦銀行市府分行,帳號411210293680,戶名財團法人龍應台文化基金會。義工招募電話:02-26584698。基金會網址:www.civictaipei.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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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台與她的挑戰者:期待「論爭文化」的誕生 -- 黃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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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卜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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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35

作者:黃瑞明

 



看了人間副刊在這幾天來所登載的「挑戰龍應台」之後,我的感觸頗深。挑戰者的批評文章當然都有其見地,真正令我意外的卻是:為什麼它們會被刊登出來呢?

二十年來,龍應台就被譽為當代臺灣最知名的文化評論家之一。早在劉文聰的蕃仔火還未狂燒之前,她的「野火集」就已經在台灣社會興起了燎原之勢。這本書曾經在戒嚴時代扮演著啟蒙人心的角色,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它也還在以現在進行式的時態繼續燃燒著。挾著發行至今一百七十幾版的記錄,「野火集」稱得上是臺灣四百年來最暢銷的書之一,它簡直就是文壇的長明燈。這種現象的確耐人尋味。一個可能的解釋是臺灣社會在這些年來卻步不前,因此龍應台的觀點歷久彌新。然而,挑戰者的突然湧現卻又說明了:知識份子之中對此不以為然的人其實不少。

或許是我孤陋寡聞的緣故,批評龍應台的文章雖然在以前就曾經出現過,但卻是寥寥可數。「野火集」之後,勤於筆耕的龍應台在這些年來以專欄(「三少四壯集」)、時論(「百年思索」)或是小說(「在海德堡墜入情網」)等方式所寫成的作品不知凡幾,出書之後不僅都依然暢銷,同時也鮮見批評。這位跨足評論界與文學界的超級巨星在台灣似乎享有著豁免於批判的尊榮待遇。

龍應台的情況不是特例。放眼望去,從評論家、小說家以至藝術家,特別是所謂的「名家」,他們在台灣其實都擁有批評不沾鍋的特權。不管是在報章雜誌或是自己的書本上,他們都可以盡情地在自己的城堡之中高談闊論而不必擔心異議人士前來踢館。這些「名家」之所以能夠如此養尊處優,媒體是癥結所在:台灣的媒體不喜歡論戰。中國時報刊登了某位作家的文章之後,讀者很難在那裡找到批評的聲音;不僅此也,聯合報等其他報紙更是不會刊登相關的評論加入戰局。歸根究底,媒體之所以不喜歡論戰,除了可能是其主編基於私人情誼而不願開罪「名家」之外,媒體與「名家」之間所存在的共生結構尤其也是原因所在。特別是在平面媒體,「名家」靠著媒體的吹捧而名利雙收,媒體也因為「名家」的踴躍投稿而成就了「質報」的美名。正因為這種利益的結合,媒體甚至刻意呵護「名家」,不讓批評者動他們一根汗毛。難怪言論市場只是名家的一言堂,論戰當然無法形成。自從七年代的鄉土文學論戰偃旗息鼓之後,論戰在台灣也就跟著成為歷史往事了。其結果,台灣的「名家」彷彿活在懶人國之中,他們吃香喝辣,聲名(虛名)永垂不朽。

一言以蔽之,在台灣的知識界之中流行的恐怕是誰的名氣夠大,誰就可以稱霸一方的鐵律。就威權獨裁時代來說,這並不令人奇怪。在一個多元社會之中竟然也依舊如此,那麼問題就不可小覷了。由於這種在解嚴之後持續存在的「文化單邊主義」,公共議題的討論往往無從深入。知識份子因此失去了對話,這不僅可惜而且危險。

最近身陷砲火的李遠哲就是一個極佳的例子。把教改失敗的責任全都推到他身上當然不公平,但他難辭其咎則已經是許多人的共識。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教改的弊端其實早在前些年就已經開始浮現,媒體也確實作過相關的報導。然而,在過去十年來,甚至直到不久之前,媒體上卻(幾乎)從未出現過任何質疑李遠哲獨攬教改的聲音。當這位頂著諾貝爾化學獎光環的人說教改的方向沒有錯,教改的問題是出在家長與教師不願調整心態時,媒體只知全文照登,沒人反問過李遠哲可能才是問題的根源。如今痛定思痛,除了哀傷一個世代的人成了小白鼠之外,我們其實也應該思考一下:如果關於教改的論戰能夠早一點開始的話,如果批判李遠哲撈過界的言論得以及時問世的話,這個社會是否就可以及時懸崖勒馬而不用付出這麼慘重的代價?

再拿在今年七月間走下中國時報「名家專論」主播台的李筱峰、陳芳明為例,由於他們自己分別在最後一集專欄上「爆料」,外人總算知道原來不喜歡他們的讀者為數頗眾。在一個言論自由的社會之中,台獨基本教義派當然也有宣揚理念的權利,不同意見的人則儘管放馬過來,彼此一爭高下。問題是:挑戰李、陳二人的擂台到底在哪裡?

以龍應台常喜歡拿來比較的德國來說,他們就有一套截然不同的作法。在這個「詩人與哲人之國」(德國人的用語,帶有自我諧謔的味道)裡,要在文壇成名並不容易,一旦成名之後,他們則必須面對著虎視眈眈的批評家。不管是偏左或是偏右,只要是有水準的的報紙雜誌,獨排眾議或甚至尖酸刻薄的批評家都是備受青睞的座上賓。「時代週報」(Die Zeit)登了一篇觀點特別的文章,隨後在「南德日報」或「法蘭克福廣訊報」上就可能會出現不同的聲音,指名道姓地反駁前者的觀點。如果討論的文章一多,論戰就於焉形成。最有名的一次大概要數發生在一九八六年的所謂「史家論爭」(Historikerstreit)。當時因為對於納粹罪孽的評價立場迥異,兩派歷史學者與哲學家天天在各大報打筆仗,德國社會也因而得以深刻地思考過去的歷史往事。

德國人是如此地酷愛論爭,以至連格拉斯(Günter Grass, 1927 -)都難免淪為批評家的受害人。遠在榮獲一九九九年的諾貝爾文學獎之前,他在德國與世界文壇就享有盛名。然而他在數年前所發表的一本新書卻也遭遇過「批評家教皇」藍尼茲基(Marcel Reich-Ranicki, 1920 -)的無情批判。「明鏡週刊」在當期封面上印著這位批評家將格拉斯的新書撕成兩半的圖片,意思就是說一文不值,裡面則詳列不堪一讀的種種理由。藍尼茲基堅信「批評家是文學的辯護律師」,因為他們的鐵面無私,文學才能保有高品質的水平。正因為懷著這種信念,所以藍尼茲基的一字之褒,榮於華袞,一字之貶,嚴於斧鉞。

德國人把這種經由不同觀點的辯論所交織形成的現象稱為「論爭文化」(Streitkultur)。當代知名的哲學家哈柏瑪斯(Jürgen Habermas, 1929 -)就此建構了一套博大精深的溝通理論。在他看來,人世間的真理不易究明,唯有透過不斷的討論與對話,我們才有可能更加趨近真理。簡單說來,就是「真理愈辯愈明」。曾經當過記者的哈柏瑪斯不是象牙塔中的棲息者。他身體力行,以公共知識份子(public intellectual)自處。每當德國社會裡出現重大的文化爭議之時,他就當仁不讓地挺身出而表示自己的見解。立場左傾的哈柏瑪斯是「史家論爭」得以爆發與持續的關鍵性人物。當柏林圍牆倒塌之後,德國人欣喜若狂,他卻在「時代週報」上發表了一篇長文,忠告「德國人還不是一個正常的民族」,納粹原罪使得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處理民族主義。在第一次美伊戰爭爆發前夕,面對著瀰漫在德國社會的反戰氣氛,他又撰文解釋他為什麼支持美國攻打伊拉克。等到這一次美伊戰爭已是箭在弦上之際,他則起而與主流輿論一起反對美國的霸權主義。儘管哈柏瑪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但他卻也同樣經常成為被批判的焦點。因為沒有言論豁免權,所以已經七十四歲的哈柏瑪斯依舊必須兢兢業業,他也因此成了世所公認的一代宗師。

龍應台與她的挑戰者究竟孰是孰非,讀者自有定論。無論勝負如何,在這場擂台賽落幕之後,台灣的「論爭文化」似乎終於露出了一線曙光。然而,如同德國人所說的,一隻燕子的出現還不等於就是夏天的來到,人間副刊只是踏出了早就該踏的一小步而已。在「論爭文化」開花結果之前,台灣的媒體工作者仍然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或許有朝一日,當「名家」不再只靠媒體的吹捧或甚至封殺批評的聲音時,這個社會也可以真正地邁向多元化。

(後記:本文最早完成於今年七月底,當時曾經投寄中國時報人間副刊,唯編輯並未採用。我於是接受中正大學羅世宏助理教授的建議,將拙文放到媒體改造學社的媒體改造論壇(twmedia.org)之中。南方電子報(www.esouth.org)的站長看到拙文之後表示有意轉載,我自是欣然同意。「司法改革」雜誌的編輯林欣怡小姐其後也與我聯絡,認爲司法改革的討論也需要論爭文化,我甚感窩心,當然也樂見轉載。等到時報出版公司的編輯女士來函,說希望將這篇登在南方電子報的拙文收錄於龍應台女士的新書《面對大海的時候》時,我卻猶豫不止。我的主要顧慮是:既然人間副刊不願採用拙文,那麼時報出版公司的意圖究竟何在?他們是想拿這篇文章湊足頁數而已,還是用來背書這次的挑戰是一場偉大的論爭當然榮耀也就全歸時報報系?兩位編輯女士最後說服了我,使我相信拙文談的是一個許多關心台灣媒體文化的人應該都會感到興趣的議題。爲了更清楚地表達其看法,我也趁此機會將原文內容稍加修改。)

 

作者:黃瑞明;私立靜宜大學法律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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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再燃:龍應台的控訴 字字是人民的血淚心聲 -- 大老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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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反省中的大老鷹姐姐

 

龍應台說:「二十一世紀初始的三年,我們看見了許多五十年來不曾見過的事情:最斯文的教師走上街頭遊行,最憨直的農民漁民上台北抗議,最苦幹的工人綁起白布條;這是士農工,而商,啊,商人不上街頭,他們用腳直接出走了,留下一棟一棟的空屋。在生活的挫折下,憤懣激進的人滿載汽油去撞政府大樓求同歸於盡,那膽小怯懦的便爬上高樓,帶著自己稚幼的兒女,一躍而下求一了百了。貧者愈貧,富者愈富,不甘於貧又無力於富的人則鋌而走險,持槍行搶。」

龍應台說:「五十年不曾見過的更是執政者的清晰面目。戒嚴時代,統治者給我們看的是正氣凜然、威嚴莊重的面目;恐怖的迫害、權力的橫行,都在國家神話的幕後進行,我們看不見。政治人物面孔的醜陋,我們五十年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見。」

龍應台說:「這三年中,政治淹沒了台灣。經濟議題變成政治議題——台商變成台奸;疾病議題變成政治議題——WHO聯合全世界來「打壓」台灣;生態議題變成政治議題——核四要用還沒有法源依據的公投來決定。這三年中,沒有政策,只有政治;」

龍應台說:「這三年中,比從前更多的人相信自己的電話被國家竊聽。」

龍應台說:「這三年中,我在公開場合上見到現任總統三次,都是上百、上千個文化人出席的重大場合。每一次他走進來,絕大多數的人都照樣坐著,沒有幾個人起立表示尊敬。他尷尬地走到第一排,尷尬地坐下。」

龍應台說:「八年代,是我們這一代人開始養兒育女的時候。用盡力氣改變現狀,一方面因為心中有夢,擺脫過去的壓抑夢想建立一個公平正義、溫柔敦厚的台灣,一方面因為心中有愛和希望,希望我們天真活潑的下一代在一個公平正義、溫柔敦厚的社會裡長大。 

在座談會上,龍應台要與會的人忘了她的存在,謙虛地坐在台下聆聽參與者的談話,然而我們更記住她,她的溫柔清麗的聲音,莫不敲打在座談會場上每個人的心頭上,

是的 我們不再等待天堂

是的 我們不再相信執政者美麗的謊言

是的 我們將衝破陳水扁政府 將民眾困死在台灣島的死局

是的 我們要走出去 台灣要有國際觀 要有寬廣的視野

是的 我們在這裡 整軍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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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龍應台有沒有以前的勇氣,用當年檢驗國民黨的標準,一樣的檢查民進黨。── 楊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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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楊渡

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她如何在統獨與兩極化的氣氛裡,維持她獨立自主的思考與人格完整。

現在回想起來,〈野火集〉是在美麗島事件之後的悶局下,燃燒起來的。那時黨外雜誌已經如火如荼在地下發行。只要你是熟客,重慶南路、台大附近都可以找到已查禁的黨外雜誌、禁書,和剛剛被翻印出來的三、四年代的文學作品。


相較於黨外雜誌的辛辣內容,龍應台的文章,其實沒有比黨外雜誌更勇猛,內容沒有更直接。但它是一個可以在報紙發表的文章。這就是龍應台與我們的不同。


她選擇了一個角度,一個射擊手的目標。既可以讓讀者感受到她進步的一面,但又不直接讓當政者覺得充滿敵意,而加以催毀。


黨外雜誌是對體制的全面否定,從骨子裡就反國民黨。而龍應台是從社會現象出發,構成批判的內容不一定是針對威權體制,有時是社會、文化,所以相對也較間接。這其實不是她所獨有,而是那年代,所有自由主義知識份子的共同特色。他們出之以文化學術的包裝,為的就是打破威權體制,呼喚一種改革的氣氛。因為美麗島事件之後,台灣社會太沈悶了。但龍應台和老式的自由派知識份子不同之處是,她文筆好,批判直接俐落,筆下常有激情,具煽動力。這是她最受矚目的原因,也是文化管制當局不滿的地方。


當時黨外雜誌已經開了批判的、反威權的出口,地下出版刊物連《宋家王朝》都大賣特賣,所以,龍應台的文章還是在當局可容忍的範圍之內。只是她的影響力和黨外雜誌不同。她影響了一大群平時不看黨外雜誌的中產階級、小市民、年輕知識份子,從而讓他們有初步的自由主義思想,走上了反威權體制的路。


從這角度看,龍應台是知道如何媚俗的。她懂得在威權的禁忌與被容許的極限之間,尋找到那微妙的平衡點。一條既有幾分危險的高度,但又不至於掉落而亡的地帶。她走在其間,贏得最大掌聲。

龍應台並不是徹底的批判者。她未曾直指國民黨、威權體制、文字控制、蔣家等,而是批判某些個別單位,如文工會、警總、地方政府、官僚、政客等。但她就是不會直接批這個總體的體制。


這便是她聰明的地方。她既可能被查禁,因為文筆火辣;卻找不到被查禁的理由。因為她所談的,都是現代國家與民主政治的常識。她走在邊緣上,巧妙的閃躲了政治的火炮。


迄今為止,龍應台仍是這個不徹底的批判者。她說兩岸和平,卻對軍購問題迴避。她從未在本土問題與台獨法西斯問題上表態。雖然在德國生活多年的她,明知台灣在選舉中的種族主義與法西斯氣氛,是多麼接近納粹當年的德國。雖然,她應該比誰都清楚,本土化的目的,不是反對國際化,而是去中國化。但她選擇了以國際化,來閃避本土化與去中國化的矛盾。


龍應台有勇敢的一面,有媚俗的一面,也有她智慧的閃光。


但可以指出的是:二十年前,那個可以閃閃躲躲,以模糊的自由派姿態,來緩和矛盾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一個兩極化的時代。不是龍應台想不想,而是當政者就是如此思考。他們認為,你不是同志,就是敵人,不是台獨,就是統派。


龍應台無可閃躲的是,她的血統就是不正確的,外省籍。這一點,往往讓她無意中自卑起來。這不是龍應台所獨有,而是我的許多外省籍朋友常有的原罪。他們未被批判壓倒,卻被民進黨所塑造的原罪氣氛,從內心裡壓扁了。而龍應台,由於她的傲骨,還算是自我壓抑最少的人了,卻無法免除。我知道這麼說,或許龍應台會不服氣。但我想說,當二○○四年大選結束後,龍應台所發表的支持那一次選舉的文章,恰恰是被那個社會氣氛所壓扁的證據。否則,沒有一個知識份子會同意那一次選舉,有符合任何一點點,即使只是一點點民主自由的基本原則。


龍應台所無法迴避的是:作為一個自由主義者,她如何在統獨與兩極化的氣氛裡,維持她獨立自主的思考與人格完整。要知道,這在以前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勇氣。但在民進黨執政後,我眼看著往日的自由派學者、知識界的朋友、當年學生運動的純真熱血,一一成為權力祭壇上的污血、血糕,獻給了無品無格的政客,連一點知識原則都把守不住,就深深感到知識人是多麼容易下沉。人性如此脆弱,我有一種看見時代悲劇的安靜,如同見到歷史的鏡子,閃出冷靜的迴光。


我不知道龍應台有沒有以前的勇氣,用當年檢驗國民黨的標準,一樣的檢查民進黨。用一樣的標準,進行批判。但我知道,這是檢驗龍應台最好的標準。看看她是不是一個符合她自己所要求的自由主義者。但這不僅僅於龍應台為然,於我也一樣,時代會繼續檢驗著我們的信念與品格,沒有例外。


如同一首歌說的「有些事情你不必問,有些人你永遠不必等」。但 龍應台還是值得等的人。我們等著,看她繼續出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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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精神與文明標準──給龍應台的一封信 -- 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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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35

作者: 楊照

所以你號召自由、要求鬆綁,更重要的,宣揚尊嚴,個性的尊嚴。在那個時代,回頭讀《野火集》,我確認了,你提出的文明標準,正就是「自由精神」。

台灣向外開放必須補課的文明學習重點,正是自由,以及自由帶來的自尊自重。打倒那無法不在,卻一點也不文明的威權,還我們作為個人以個性呼吸的自由。


《野火集》裡,文明標準與自由精神二而一、一而二,相加相乘匯聚龐大的號召力量,這應該可以部份解釋你的風潮與浪濤吧?


二十年前,二十年後,台灣發生的最大變化,恐怕也就在「文明標準」與「自由精神」之間的關係吧!二十年前,你可以用解放自由精神來塑造文明標準,想不到,我想不到、我猜你也想不到,二十年後,人們卻以自由為名,用自由來摧毀文明標準。


自由精神不再能帶來文明標準,反而摧毀了台灣面向世界,「與世界接軌」時,接受學習文明美好事物的機會。


我們看到的這個台灣社會,最棘手的問題在,它大剌剌地宣告:要用自由意志選擇封閉、粗淺、庸俗與自以為是。它自由自在地拒絕了所有比較精緻、複雜、高貴的東西。它只要做自己,不想理會外面的世界在幹嘛、要幹嘛。


從政治到社會到文化,我常覺得這個社會擺了一張臉孔,對這個世界說:「我就不理你們,怎麼樣?」


選擇做世界社群中的「鄉巴佬」,並以此為榮,以此為自己選擇的個性。


幾年來,這種狀況讓我困惑,更讓我感慨。威權打倒了,自由爭到了,不過取而代之的,不是精緻,複雜、高貴的文明標準,而是自發的、自滿的粗淺、庸俗與封閉。


怎麼辦?二十年後,你想出什麼樣的方法,可以再像二十年前那般激發這個社會的熱情,去愛去擁抱世界,去愛去擁抱精緻、複雜、高貴的文明標準嗎?


我討厭孟肯,然而我卻多麼羨慕他們那個時代,羨慕那些辦「聰明雜誌」,堅決追求更精緻、更複雜、更高貴文明標準的人。


一邊讀《野火集》、《野火集外集》,我一邊期待,你和孟肯之間的相類似處,除了都編過出版過別人罵你們的文章外,還會有對於點燃一個社會「聰明」熱情的共同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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