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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張釗維近期許多紀錄片推出之後引起各方討論,甚至驚動當朝達官顯貴,大家紛紛趕場逗熱鬧並發表影評。對於長久不受重視的紀錄片來說,讓更多人看到影片是一件好事,然而,對於被拍攝的社會對象來說,這些影片受到重視,是否可以因而帶來什麼實質正面的效果?還有待進一步的觀察與檢驗。以「南方澳海洋記事」一片來說,導演所下的功夫與誠意自不待言,而總統府秘書長游錫堃在受邀看了這片子之後也深受感動,表示台灣漁民為生活打拼的不服輸精神,代表真正台灣人的精神,因此鼓勵民眾踴躍觀賞。宜蘭縣出身的游秘書長對漁民的辛苦打拼有所感受,是可以體會的,但言猶在耳,離南方澳不遠的蘇澳漁民日昨就蜂起揭竿,以海上行動抗議日本政府的鴨霸與自己政府的顢頇無能。這無疑是給最近看似迷上紀錄片的當朝權貴,搧了一大巴掌。漁民的蜂起,所碰觸到的是最底層也最敏感的問題。最底層,因為這關乎漁民本身生計以及安身立命的根本;最敏感,因為這同時也關乎領海主權爭議。如果不是已經被逼到最後關頭,否則一般人是不會輕易豁出去,以自己的肉身去揭露與挑動這些最底層也最敏感的集體神經;然而今天,被認為是「代表真正台灣人」的漁民卻不顧一切站了出來,在最邊緣的社會經濟與政治權力位置上發出怒吼,這樣的形象,恐怕遠遠超出絕大部分紀錄片觀眾的想像。無獨有偶地,另兩波弱勢群體的怒吼,也蓄勢待發。原住民團體又將遠赴日本靖國神社,要求日本為殘殺原住民公開道歉賠償,並撤下高砂義勇隊靈位,讓遺族迎靈回台供奉;中華電信工會也將遠赴美國,抗議中華電信在美國上市的計畫。這兩波跨國行動,無疑將碰觸到主權神經與社經地位的問題;然而,權貴們看得到這樣怒吼著的弱勢者形象嗎?看到以後又如何? 事實上,農民也曾經挺身碰觸生計與主權的敏感神經。2002年的十萬農民大遊行,控訴農業的凋零以及政府在國際農業談判上的喪權辱國,浩大的聲勢震動高層;其「豁出去」的精神樣貌,跟今天出海拉白布條的蘇澳漁民並無二致。三年之後,這樣的憤怒形象幻化為另一部紀錄片「無米樂」當中被諸多影評形容為天真而認命的老農,一樣被譽為「代表真正台灣人的精神」,同時是「台灣農業最後的塑像」,一樣讓當朝權貴感動莫名。那麼,昨天剛從東北海域疲憊歸來的蘇澳漁民,如果他們也迷紀錄片,是否會在農民同志這樣的形象轉變之中,預見自己未來的命運?如果說,目前這波紀錄片熱潮僅僅讓主流社會「消費」了弱勢者的形象,這恐怕失之簡約;畢竟,創作者的確辛苦而真誠地再現了漁民與農民的某些生命樣貌,這對紀錄片來說是重要的。問題在於,如果擁有資源與權力的觀眾,只會舞文弄墨發表感言、附麗一番,而看不到被紀錄對象內心潛藏壓抑的、正在蓄積的或已經發出的怒吼,也拿不出具體的態度與對策來面對他們碰觸到的底層與敏感神經,那麼這些觀眾就是在廉價「消費」紀錄片,更是在廉價「消費」這些弱勢者的形象。本文原載 中國時報 的 觀念平台
作者:張釗維
近期許多紀錄片推出之後引起各方討論,甚至驚動當朝達官顯貴,大家紛紛趕場逗熱鬧並發表影評。對於長久不受重視的紀錄片來說,讓更多人看到影片是一件好事,然而,對於被拍攝的社會對象來說,這些影片受到重視,是否可以因而帶來什麼實質正面的效果?還有待進一步的觀察與檢驗。
以「南方澳海洋記事」一片來說,導演所下的功夫與誠意自不待言,而總統府秘書長游錫堃在受邀看了這片子之後也深受感動,表示台灣漁民為生活打拼的不服輸精神,代表真正台灣人的精神,因此鼓勵民眾踴躍觀賞。宜蘭縣出身的游秘書長對漁民的辛苦打拼有所感受,是可以體會的,但言猶在耳,離南方澳不遠的蘇澳漁民日昨就蜂起揭竿,以海上行動抗議日本政府的鴨霸與自己政府的顢頇無能。這無疑是給最近看似迷上紀錄片的當朝權貴,搧了一大巴掌。
漁民的蜂起,所碰觸到的是最底層也最敏感的問題。最底層,因為這關乎漁民本身生計以及安身立命的根本;最敏感,因為這同時也關乎領海主權爭議。如果不是已經被逼到最後關頭,否則一般人是不會輕易豁出去,以自己的肉身去揭露與挑動這些最底層也最敏感的集體神經;然而今天,被認為是「代表真正台灣人」的漁民卻不顧一切站了出來,在最邊緣的社會經濟與政治權力位置上發出怒吼,這樣的形象,恐怕遠遠超出絕大部分紀錄片觀眾的想像。
無獨有偶地,另兩波弱勢群體的怒吼,也蓄勢待發。原住民團體又將遠赴日本靖國神社,要求日本為殘殺原住民公開道歉賠償,並撤下高砂義勇隊靈位,讓遺族迎靈回台供奉;中華電信工會也將遠赴美國,抗議中華電信在美國上市的計畫。這兩波跨國行動,無疑將碰觸到主權神經與社經地位的問題;然而,權貴們看得到這樣怒吼著的弱勢者形象嗎?看到以後又如何?
事實上,農民也曾經挺身碰觸生計與主權的敏感神經。2002年的十萬農民大遊行,控訴農業的凋零以及政府在國際農業談判上的喪權辱國,浩大的聲勢震動高層;其「豁出去」的精神樣貌,跟今天出海拉白布條的蘇澳漁民並無二致。三年之後,這樣的憤怒形象幻化為另一部紀錄片「無米樂」當中被諸多影評形容為天真而認命的老農,一樣被譽為「代表真正台灣人的精神」,同時是「台灣農業最後的塑像」,一樣讓當朝權貴感動莫名。那麼,昨天剛從東北海域疲憊歸來的蘇澳漁民,如果他們也迷紀錄片,是否會在農民同志這樣的形象轉變之中,預見自己未來的命運?
如果說,目前這波紀錄片熱潮僅僅讓主流社會「消費」了弱勢者的形象,這恐怕失之簡約;畢竟,創作者的確辛苦而真誠地再現了漁民與農民的某些生命樣貌,這對紀錄片來說是重要的。問題在於,如果擁有資源與權力的觀眾,只會舞文弄墨發表感言、附麗一番,而看不到被紀錄對象內心潛藏壓抑的、正在蓄積的或已經發出的怒吼,也拿不出具體的態度與對策來面對他們碰觸到的底層與敏感神經,那麼這些觀眾就是在廉價「消費」紀錄片,更是在廉價「消費」這些弱勢者的形象。
本文原載 中國時報 的 觀念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