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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巫術與陰謀論／楊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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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巫術與陰謀論
【楊照】
人類學家馬凌諾斯基在南太平洋的超布連島上作調查，發現當地的土著深信黑巫術的存在，認為人所遇到的疾病、傷害、死亡，絕大多數都是黑巫術所造成的。
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土牆突然倒了下來，站在牆下的人被壓死了。超布連島人都相信一定有人作法才害死了牆下的人。馬凌諾斯基問他們：難道牆倒下來不會是意外嗎？怎麼證明牆是被黑巫術給搞倒的呢？他得到的答案是：會的，牆有時會自己倒下來，可是牆不會剛好在那個人站在牆下時意外倒下來，剛好壓死那個人。換句話說，有人被倒下來的牆壓死了，這個事實本身就證明了黑巫術的存在。
馬凌諾斯基從這個例子裡學到很多東西。學到了黑巫術在超布連島民信仰系統扮演的重要角色，想像中存在的黑巫術，幫科學理性不發達的土著解釋了他們難以理解的事件。黑巫術看來可怕，其實更可怕的是無法預測、無法解釋的意外。如果這個世界充滿意外，那麼人活著豈不是時時刻刻都要提心吊膽無法鬆懈了嗎？相信沒有意外，只有黑巫術作祟，反而讓超布連島人可以比較有把握地過日子。
馬凌諾斯基還學到了：你不可能跟活在這種信仰系統裡的人辯論，要求他們接受牆倒了是意外、是偶然。所以後來馬凌諾斯基在比較神話、宗教與科學時，特別說明了科學系統的本質，那就是分清人的主觀作為與客觀因素，盡量不讓這兩者混在一起。
超布連島人活在一個沒有偶然的世界裡。發生了任何有影響力的事，就一定有人的主觀為其起因。這種世界，跟「陰謀論」（conspiracy theory）所建構的世界有異曲同工之妙。陰謀論者相信，所有的事情背後都有陰謀，都有人在操弄，並且在其中獲取利益。陰謀論者也不接受偶然的可能性。火車不可能出軌，後面一定有陰謀。飛機不可能掉落，後面一定有陰謀。電力系統不可能突然中斷，後面一定有陰謀。這是陰謀論者的思考模式。
科學最可貴之處，在於幫助我們分別什麼是偶然，什麼是人為操弄產生的結果。分清楚偶然與操弄，才有辦法公平追究責任。可是科學遇到超布連島人，恐怕還是沒轍，科學遇到陰謀論者也沒轍，因為這兩種人相信的都是自我循環印證的系統，不容科學介入。有人被牆壓了，就證明有黑巫術，不然為什麼不是別的時候倒下來不是別人被壓呢？這是超布連島人的邏輯。槍擊事件影響了選舉結果，就證明有陰謀，不然為什麼不是別的時間用別的方式發生槍擊呢？這是陰謀論者的邏輯。
在舉世滔滔皆陰謀論者的時刻，希望還有人能夠堅持科學精神，堅持先釐清什麼是偶然，什麼不是偶然，我們才不至於把台灣搞成幾十年前就已經從這個現代世界消失了的超布連島黑巫術社會。
【2004/03/26 聯合報】
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228&aid=3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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