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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特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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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匡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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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推薦人 (6)

faith信心
tacocity
無 名
竹筴魚
鐵球
路子

第一篇─飛特需要覺悟

  辦公室外頭下著大雨,新聞最近才宣告晴天即將進入一連串的雨季。
  帶著謹慎、恐懼的心情進老闆辦公室,腦海裡想起自己苦讀,花費父母錢財的生活,卻是換來憂慮、擔心的上班族日子。如此的認知崩解像炸彈一般危險。
  那時以為炸彈就要爆炸了。喬林說的,世界末日會來,不管是地震是冰山溶化,都會像爆炸一樣具有毀滅世界的能力。
  老闆對企劃書不滿,大手一揮將文件扔在地說:「你寫這什麼鬼東西啊,一點概念也沒有……」啪啦啪啦罵不完。說實在,我也是被強迫才轉到這單位。但是不管怎樣,都不該把人當畜生罵吧。
  於是,我繳交離職單。去他的草莓族思想,不能快樂的過活才是一種罪惡啊。
  對我輕易丟出離職單氣憤的父母,吵了一架後搬出家裡,跟三個大學同儕合租一層樓。比起其他飛黃騰達的同學,我們四人算是制度上的失敗者。四個人都沒能找到專屬自我的潔淨天空,因為滿天都是烏雲啊。
  四房兩廳只要兩萬多元的租金十分廉價。唯一美中不足是沒電梯,每天六樓六樓的爬,身體不好也健康起來。加上水電費跟雜七雜八的伙食費後,每個人月初只要掏出七千五百元綽綽有餘。

  晚上十點,我跟仁宇分別進入客廳。桌上疊了一堆發票、對帳單、收據,康奇叼著煙,拿著鉛筆跟計算機把數字東湊西湊。
  「各位大爺,這個月的均攤費用合計是七千三百四十四元。」康奇拿著計算機說道:「下個月少吃兩次火鍋好了,還有酒不能太常喝,咖啡豆也要買差一點的。看能不能把錢壓到七千元以下。」康奇是成本控管高手,很懂得拿捏家計。我們常笑說康奇如果是女的,搞不好娶他的人一堆呢。
  「不要吧,火鍋少吃沒什麼。」仁宇說道。仁宇家族十分顯赫,就算不靠他賺錢也夠吃二三十年。只是父母要他進攻研究所,落榜後任性跑了出來。「酒不能常喝很悶耶。」他是酒鬼。
  「我同意康奇說的,我們最近才開始各自努力,搞不好起初這幾個月會撐不下去。仁宇也不想回家跟媽媽拿錢吧?」我說著。仁宇學紅毛猩猩把上唇翻起來,這是他最常見的嫌惡模樣。
  正要掏錢包時聽見門外的聲響。拿著東山鴨頭回來的喬林對我們笑著:「人家送的,不用花錢的唷。」我們嘩的一聲為他掌聲鼓勵。
  仁宇問喬林今天的活動怎麼樣,喬林說他撞倒兩個警察,然後跟幾個人弄翻拒馬。喬林非常非常非常的革命情懷,簡直可以說是狂熱。只要哪有抗爭活動,哪怕是在南部也會咻一聲飛過去,單純為抗爭而活的人。他的生活中只有簡單的幾件事,抗爭活動、生活、打工,有時候抗爭活動也有零用錢。這次的抗爭主題是國家強制徵收農民土地。
  「我帶頭開砲,大概是表現太優秀了吧。」喬林大笑:「結果就帶了這個拌手禮。」
  「待會兒轉新聞看看,」仁宇打開電視說:「搞不好會有你的鏡頭喔。」
  「對了,這個月多少錢?」喬林把外套鋪上沙發椅背,一屁股坐上沙發。
  「七千三百四十四元,」康奇說:「新台幣七千三百四十四元。」「可以用美金或人民幣支付嗎?行不行?」喬林說。『行不行』是喬林的口頭禪。
  「不行,這樣會有匯兌損失。」康奇說著:「對了,這次的議題是少吃兩次火鍋,少喝酒跟挑選品質差的咖啡豆,你怎麼看?」喬林伸懶腰不小心把桌子踢歪,他趕緊移了回來。
  「咖啡豆我不接受,其他的隨你們。」喬林說道:「這是民主社會,舉手表決吧?行不行?」康奇點點頭。
  同意少吃兩次火鍋的:我、喬林、康奇。
  同意少喝酒的:我、喬林、康奇。
  同意買差品質咖啡豆的:康奇。
  只有仁宇從頭到尾都沒舉手,果然是紈?子弟。我們偶爾開玩笑要仁宇回家拿錢,搞不好還可以一周吃一次大餐。不過仁宇仍是學紅毛猩猩翻上唇。
  「決議是少吃兩次火鍋,少喝酒,咖啡豆維持原樣。有沒有問題?」康奇用眼神環顧我們說道:「拍板定案就不得翻案喔。」我們點點頭,仁宇也只是擺出『你們贏了』的表情。
  砰的一聲,康奇重重拍在桌子上。「就這麼決定了喔!」他說道。
  「你還真拍板啊。」喬林大笑。

  十一點半時,我跟喬林各倒杯咖啡在客廳。他問我跟女友的狀況怎樣。非常不順利,我這麼告訴他。大學畢業我順利到一流公司上班,而女友卻因為男女歧視到三流公司工作。所以對方怨我幹嘛不好好把握工作,說辭大概跟父母一樣。但看她每天工作受氣,回來通電話時一股腦兒地猛發洩,根本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看到你這樣,我就覺得離職是對的。』我這麼回應女友。
  我們四個人的價值觀都一樣。職業無分貴賤,但一定要自己甘心接受。鐘點打工,不一定比職業上班族差到哪兒去。當然也有老一輩的人說過,這對長期的發展並不好,尤其是年紀漸長之後。搬到外頭之後,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但喬林幾句話就把我打死了:「去他的,你每天工作都像死半條命,幹嘛讓自己這麼痛苦。人生只有一次耶,做自己。行不行?」
  外頭突地下起滂沱大雨,雨滴敲擊樹葉。許多明早起床的上班族大概已經睡下,而我們四個『自由勞工』稱呼的人還可以醒著,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光這麼想心底就很踏實。正如其他人說的,沒有規劃未來發展的可能性。難聽的說是逃避陳腐的現實社會,好聽則是活在當下。

第二篇─飛特康奇的心情

  早上八點就起床了,距離打工還有一段時間。早上都是寫作或是看網頁找資料的時間,這是給自己的功課。喬林曾經問過我,在還沒被現實社會同化之前想做什麼,我說想當作家。於是每天固定寫上一千字以上的文稿,然後打工賺錢,這就是我的生活。
  九點多正準備去煮咖啡時,走到外頭才發現康奇已經倒一大杯。他正翻閱手邊的冊子,這是他資金的主要來源。康奇有兩個工作,一個是房屋銷售的招牌人──偶爾是扛著牌子、偶爾是穿著悶熱死人的玩偶裝。這工作一個月能拿到一萬五算很高了。另一個工作則是派對仲介。說白點就是雜交性派對仲介。
  不知道康奇何時仲介派對活動,我只知道他存摺裡至少有三百萬。他說過大概的算法──五個富商或政要每個人繳交五萬元合計二十五萬,扣除訂房費用及點心費用大概三萬元,再扣除住房部經理或領班的小費一萬元,加上給五個小姐的費用每人三萬元,加上雜七雜八的費用。平均每次仲介康奇可以拿到五萬元的酬勞。康奇每個月最多只辦兩次派對,他說這是唯一良心過得去的數字。儘管有巨額存款,但康奇依舊很節省。每個月的花費支出,仍是靠打工賺來的錢支付。
  因為五萬元的價碼很高,所以能參與的人不是大富就是大貴,當然不太有可能去報警掀自己的底牌。一天的雜交派對每個小姐都能拿到三萬元,所以每個小姐都很遵守康奇的規則,不允許另外的邀約以及背叛。飯店房間的費用以及飯店幹部也打點得很好。康奇懂得運用金錢對人心的存在感,加上一直以來的謹慎,所以不曾遭人陷害。
  我們其他三人都知道,但也不會說什麼,畢竟是身為死黨兼室友的身分。何況康奇時不時會出錢買些東西要大夥共用。即使是抱著革命情懷、社會改革的喬林也默認這種地下生活的存在方式。
  拿著兩隻手機的康奇回到房間,在門把處掛上『請勿打擾』的牌子。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盡量不要打擾康奇,因為他將處於瀕臨崩潰的精神狀態。
  手裡的咖啡似乎糖度不夠,我轉身走向廚房。聽見另一處的開門聲。
  喬林也走到廚房,他邊刷洗杯子邊說:「康奇在辦活動了嗎?」我點點頭。
  「那你呢?」喬林倒了咖啡說:「寫作?」我點點頭,又加了一包糖。
  「糖吃太多會提不起勁。」喬林慣喝黑咖啡加冰,他從冰箱弄幾顆冰塊。「仁宇勒,還沒起床嗎?到底行不行啊?」
  喬林今天沒活動,所以待會要去找工地臨時工。
  「下午再去找好了,」喬林看著冰塊浮在咖啡上說:「難得天氣這麼好,先在家裡看書或是看有什麼好新聞。」我告訴他晚點會下雨,昨天下了整晚。
  「再說吧!」他打了個哈欠,便走回自己的房間。
  正準備回房時,才看見穿得一身整齊的仁宇走出房門。「我以為你還沒醒耶?」我笑說。「拜託,我很早就醒了。」仁宇走到廚房把手上的髮臘洗掉。
  「我等一會兒要去面試,中餐我會帶回來。今天有誰會待在家?」仁宇問我。
  「全部都在,你要面試什麼?」
  「還不就是國高中家教。」仁宇說著。
  仁宇是我們四人中成績最優秀,從入學到畢業都是前三名。天生白淨的他作工地又幹不起,作服務業又討厭服務別人,扛招牌又有失貴公子的臉皮。所以只有家教的工作對他適合。
  「不說了,要準備出門。」仁宇套上皮鞋,又轉回頭說:「幫幫忙,如果去大賣場的話,幫我帶一條七星回來。」大賣場買煙可以省五元。
  我點點頭。洗衣粉好像也不夠了,我想。
  「對了,帶把傘吧,晚一點會下雨。」
  「哼……」仁宇關上鐵門,沒帶傘。
  我走進房裡。
  電腦還沒開機完成,女朋友的電話就進來了。問今天要不要工作,我說有。兩人寒喧兩句,約好晚上一起吃飯。
  離下午一點還有三個小時,拿出耳機聽著Bob Dylan開始書寫。

  大學時代的我們都很簡單。仁宇一副貴公子的乖寶寶模樣。喬林是永遠瀕臨不及格、然後又在學區裡搞動亂的滋事份子。康奇則是一派的不起眼路人甲,就算晃過眼前上百次,也不會有人認得他。我則什麼都不是,課業、交際、生活都很普通,就是正常人的生存邏輯──考大學然後庸庸碌碌的工作,娶妻生子然後一輩子活在平凡又俗稱幸福的生活裡。
  當我們四人提議合租時,我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們。仁宇罵太笨了,一流公司該好好待著才是。康奇則是笑說,如果以錢來考量,作上班族吃不飽也餓不死。喬林只說革命需要犧牲。

  我聽見對面房間的怒吼,隨即聽見康奇砸破玻璃的聲響。我趕緊打開門,正好跟湧來的康奇撞上。我才要說話,便被康奇搶白:「阿勤,明天有沒有空?」我告訴他可以裝病請假。
  結果他要我去參加明天的性派對!然後告訴我入房的時間跟位置,該注意的事項跟要小心的事情。我問他為什麼不自己去?
  「我不能去,」康奇說:「也不該去。你去最適合。」讓仁宇去恐怕會出亂子,喬林對那派對根本一點興趣也沒有。我答應了他,他將三張千元鈔票塞進我的手心。
  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康奇淡淡地告訴我:「聽到傳言說情況會失控。」我睜大眼看著他,他繼續說著:「我不知道會失控到什麼地步,但至少有你在就能知道狀況。」
  一直想著種種問題的我走出了家門,買了兩條煙跟洗衣粉。心底沒有慾望,只有隱隱約約的不安。康奇不是會把朋友推入火坑的人,但他的失控卻遠遠比其他人嚴重。
  外頭似乎感染了我的不安,漸漸地垂下雨滴,才記起沒帶傘。

  晚餐時,女友依然逼問我什麼時候才願意找正常的工作,彷彿我努力的咖啡館工作是一種消遣而已。她要我乾脆放棄沒意義的作家夢。乖乖的當一個上班族不是很好嗎?平凡就是福啊,阿勤。她這麼說道。
  『你他媽的懂什麼東西啊?老子我就是不甘平凡。為什麼一定要庸庸碌碌的過一輩子,為什麼我就不能一邊顛沛流離一邊賺大錢?』
  當然這是我沒說的真心話。

第三篇─要飛特是要有本錢的

  其實事情沒有想像中嚴重,我告訴康奇大概,當然也隱藏了一些。
  當那時進入飯店總統套房,康奇說過五點到六點之內要進去,之後住房部經理就會因為怕住客遭到騷擾而拒絕其他人入內。
  裡面的四男五女都已經脫光了衣服,甚至有些已經開始愛撫跟親吻。四個男人裡有三個曾經在媒體上見過,忘了是政要還是什麼官員之類。我把手機關機。然後一個稍略豐滿的女子靠近我,我看著全裸的她,腦子裡已經一團混亂了。
  「你很不禮貌,」女子說:「到這裡來的,不能用驚訝的眼光看人,只有色瞇瞇的眼光才對。」我點頭。
  「你應該是第一次來吧,」女子說:「你幾歲?」我告訴她二十八歲。結果女子嘆了口氣,然後眼神犀利的看著我:「你應該是康奇派來的吧?」康奇曾經告訴過我,不能說我認識他。我對女子笑著:「你說誰?」
  「別裝傻了,」女子笑著:「你的年紀你的驚訝,就算是別人也猜得出來。」
  還想說些偽裝話語的時候,女子喃喃自語地說起話:「明明就告訴過他,不準派人來。」我想起了昨天的玻璃破碎,難道是跟她通話?看我不言不語,她訕笑起來,說我真的不太適合當臥底。
我請問她跟康奇是什麼關係,她曖昧的笑笑把我拉進另一間臥室裡。一面幫我脫掉衣服,一面說道:「康奇,是我的前男友。」不會吧?我心底暗道。
  「別裝了,我知道你很驚訝。我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女子撫摸我的股間說道:「很早之前我跟康奇在網路上認識,但是我一直隱瞞他我是風塵女子的身分。誰知道在一起一陣子,我竟然懷孕了。康奇說他願意娶我,跟我一起養這個孩子。」女子不安分的手搓揉著我的陽具。
「當下聽到確實很高興,但是,他跟我不一樣。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而不是找我這個徐娘半老的妓女。你不用在乎,我妓女妓女都說習慣了。」她繼續說道:「於是我自己去墮了胎,然後再也沒跟他連絡過。」女子呼地嘆了口氣,彷彿許多的故事就要傾巢而出。於是我等著。
  「我們再次見面是因為他舉辦了派對,他知道我缺錢,而取悅男人是我唯一懂的事情。我很討厭他這樣,討厭他太聰明。」女子恨恨地說著,雙手仍是不住地在我身上游移。
  「我很愛他,真的,我很愛他。」女子哽噎地說:「但就是這樣,所以我才不要他跟我在一起。」
  「我騙他說我懷了別人的野種,他還是執意要跟我養這個孩子。甚至要我離開這個地方。」女子哭了:「他還是這樣,為什麼他要對我這麼好?我好怕,好怕他給我的幸福只是一種假象。」
  我才猛然想起,原來康奇存這麼多錢就是為了她。
  「昨天我告訴康奇今天是最後一天,」女子泛紅的雙眼看向我:「結果,他今天就派你過來了。」她把觸摸我的雙手伸回去,抱著屈起的雙腳。
  我告訴她康奇存了很多錢的事情,告訴她康奇每次辦派對活動時的神經敏感。原來康奇無法接受她參與活動,所以才說這是良心過得去的數字。
  「你回去後,可以幫我告訴康奇嗎?」女子說著。我咬緊雙唇點頭。
  「告訴他我不會跟他在一起,但也告訴他我永遠不會離開他。」然後女子彷彿想起了什麼,一個人逕自走出外頭。不一會兒又拎著皮包回來。她從皮包裡拿出一本存摺跟印章遞給我。
  女子說:「這是康奇一直轉帳給我的錢,其實每個月可以賺六萬元就足夠了,但他還是每個月轉三四萬給我。」我打開存摺,裡頭有一百二十七萬元。
  「你可以幫我拿回去給康奇嗎?」女子笑臉看著我:「我不想欠他太多。」

  康奇在客廳等我,才一到家就被他拉進房裡。房間裡的玻璃碎片還沒整理起來。兩隻手機跟紙張碎片散落在床上。角落旁擺著吉他。你到底多久沒練過了?我硬是把問題塞回肚子裡。
  「有發生什麼事情嗎?」康奇拎著我的前襟問。我把他的手拉下來,康奇似乎發現自己太過衝動向我點了點頭致歉。
  「沒發生什麼事情,」我說:「根本連風吹草動都沒有。」然後他問我有沒有跟誰做愛,然後跟誰做愛。我則是告訴他那場面太令我震驚,根本連勃起都沒辦法。只喝了點酒,就睡熟了。他則是『嗯』、『嗯』不住點頭。
  「沒發生什麼事情就好,」康奇彷彿失去心神坐在床邊:「沒事就好。」
我拿出了存摺跟印章放在康奇手上,他訝異地看著我。「那是她給你的,」我說:「懷孕是假的,想離開也是假的,但她希望你再給她一點時間。」康奇看著我,一聲不響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我不會幫你把存摺拿給康奇的,」我說:「你可以用寄的。」女子看著我,然後蠻不在乎地說:「也好,本來我就有這個打算。」
  「然後呢?」我繼續說道:「寄給他之後一走了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你不要咄咄逼人,」女子說道:「你不知道我以前經歷過什麼。」
  「我知不知道又怎麼樣?重點是康奇知道也願意接受你。」我說:「我放棄了一流公司的工作,選擇廉價的打工,你知道為什麼嗎?就是為了讓自己多一點快樂,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被許多的羈絆綁住。」
  我想起康奇說過的,他為了女子與家庭抗衡,最後終於離了家。他知道憑自己的本事,絕對養不起兩人的未來。於是他願意鋌而走險,畢竟,這是他所知道最快的賺錢方法。
  「康奇願意這麼愛你,為什麼要逃避也許只有一半機會的幸福。我會把你的存摺帶回去,但希望你給他一點時間,如果他看到存摺後還能持續關心著你。也希望你給他一點回應。不要以為把錢還給他就可以扯平一切,真的能償還他的只有你對他的心意。」我順手抄起存摺跟印章,轉身走出房間,留下一個哭成淚人兒的女子。
  時間還沒到不能離開,我喝了點烈酒,躺在沙發上睡去。
  離開之前,我看見穿上衣服的女子朝我走來。「謝謝你,我想你說得對。」女子說:「如果你把存摺給他之後,如果他還是願意繼續,我想我也會有所回應。」
  回到租屋處前,我拿錢買了瓶酒。今晚需要一點酩酊大醉的感覺。

  我拍了拍康奇的背,然後拿出酒瓶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看著我笑了。我們兩人走出外頭,他說要買幾瓶好酒回家共享。我問他其他人呢?仁宇晚一點就回來,喬林應該下班了。他說道。
  「那我該怎麼辦?」他問我。
  「跟以前一樣,」我說:「就像你以前對她那樣。」
  「阿勤,謝謝你。」康奇笑了笑:「那本存摺裡的錢就給你吧。」
  我看著康奇,他繼續說著:「你應該費了很多唇舌吧,我一直努力著,卻沒有你一個晚上的成功。這是你應得的。」他從褲子口袋拿起存摺跟印章在我眼前晃了晃。
  「明天會轉帳給你。錢給你,但是存摺跟印章還是要歸我。」康奇笑得好燦爛:「這個印章,是我們一起去刻的呢。」那粉紅色的印章,一點都不像是康奇的格調。他伸了懶腰,舒服的叫出聲來。
  外頭下著毛毛雨,有別昨日的間歇性暴雨,今晚顯得格外的詩意。
  我說:「晚上,彈個吉他來聽聽吧?」他笑了。

第四篇─飛特喬林的努力

  咖啡館的工作很忙碌,但至少不會被人罵得狗血淋頭。直接接收到客人的一聲『謝謝』那種感受就很踏實。
  偶爾其他三人也會到這兒來買咖啡,算是對老朋友的一種照顧吧──就是讓我更忙。也因為在咖啡館打工的關係,能用員工價買上好的咖啡豆。當然啦,手工磨咖啡豆的工作也落在我身上。
  喬林總是對我的咖啡讚不絕口,認為這樣就可以讓我甘心磨豆子。仁宇仍是一副勉強接受的嘴臉。康奇則一直都是最像懂咖啡的專業人士,細細品嘗還不忘稱讚兩聲。
  因此,為了這晚的火鍋宴會,我特地帶高級的咖啡豆回家。

  四個人吃火鍋是最快樂的,公約規定每個月少吃兩次火鍋,所以大夥都格外珍惜吃火鍋的時光。有時會聊起過去,以及怎麼變成了飛特男孩。
  喬林是新聞系出身,本來懷抱一肚子的熱血情懷投身記者工作。沒想到其實只落個打雜的工作。當然他懂得媳婦熬成婆的文化,但他擔心自己熬不到婆就變成湯汁。偶爾只能陪前輩跑跑一些雜七雜八的新聞,甚至充當小弟買買便當跟茶水。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消息,從網路上看見三七五減租制度的抗爭活動。從民國建國至今,三七五減租、公地放領、耕者有其田這些德政就被設下。但他實在不相信怎麼會有這樣的抗爭。不是德政嗎?
  於是他請了假,藏起記者證打算以私人身分前往抗爭地點。警方告知他非相關人員不得進入抗爭地點,於是喬林只好拿出袋子裡的記者證。船遲又遇打頭風,一點功課也沒作的他被農民罵得臭頭。笑他只帶身子不用腦子。
  當記者前輩看見他在抗爭隊伍裡的時候,立刻撥手機給喬林。要他來到外頭,拿攝影機去裡頭繞一繞拍點好鏡頭。
  「這抗爭沒什麼勁,大概只能撐個兩天,搞不好連頭版都上不去。」記者前輩對他笑說。原來,這就是熬成婆的模樣。喬林想著。一直到農民發自心中的跪在地上,那前輩才從他手上取走攝影機。原來,記者在乎的是鏡頭,而不是被記載的歷史痕跡。
  幾番煎熬後,最終還是丟了離職單。離職後的喬林一邊在工地打工,一邊研讀台灣歷史、各國革命史、社會學以及學生運動、社會運動的歷史。十歲以前,他在乎自己。二十歲之前,他在乎家庭。二十歲之後,他開始思考自己在這國家的定位。
  每回只要有抗爭、國際政局的新聞,他懂的,就會為我們講解說明;不懂的,隔天會看他抱著幾本書回家。我們曾經開玩笑要他去選立委或議員,搞不好只要他這種精神不變,也許還真能為國改革些什麼。
  「如果可能的話,」喝醉酒的喬林說著:「我願意死在一九八九年的天安門事件中,被槍殺也好,被坦克輾過也好。但能為人民而死是我的宿願。行不行?」
  法農、切‧格瓦拉,德蕾莎修女都是他崇尚的對象。大夥不太能了解他的想法,各自光自己的事就忙不完了。但我們都知道,這些年來,他真的有所改變。

  「你真的喝醉酒了,喬林。」仁宇大笑:「那是我放進去的貢丸耶,你幹嘛吃了?」康奇趕緊扮好人把自己的丸子給了仁宇。我們正拿喬林以前的濫品行、差勁成績笑話他。
  「我是說真的,我不是不讀書的人。」喬林說著:「但是光讀那些一知半解的東西能幹嗎?那不就跟只會研究食譜卻從來不烹飪料理的人一樣啊。」
  「那你操行成績這麼低怎麼說?」我們逗著喬林。
  「那是革命必然存在的犧牲啦,行不行?」他大笑。

  喬林在學時搞過許多抗爭,差點被學校勒令退學。但我們都知道,他不曾動用武力傷害任何人,他單純就事論事。抗爭的重點在很多人眼中只比一顆芝麻大不了多少──為什麼高年級學長姊可以先使用健身房,而學弟妹就得遵守學區倫理,公用設施不該是先到先算數嗎?──那畢竟不公平,而他亦不願隱忍。為此他抗爭半年,所有的海報經費跟宣傳費用都來自他當時的餐館服務生薪水。
  半年後他成功改革了制度,也差點換個退學的命令。也許從那時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不是甘願屈服於制度下的弱者。選擇飛特族,是為了讓他更能貼近自己的願望以及生活方式。打工賺錢不是為了享樂,只是提供革命的自己能吃飽上戰場。

  「不管是什麼樣的時代,」醉昏頭的喬林開始發表感言,絲毫不在乎我們搖頭繼續說著:「一定有一些漏洞,而我的存在,就算是死亡,也是為了改變現狀的社會。」我們常覺得他讀社會科學讀昏頭了,可他話語間又是如此真摯而認真。我們知道那不是玩笑話,仁宇和我就曾經送絕食三天的他進醫院打點滴。
  「甘於現狀是好的,但現狀每況愈下就要有所變革。無窮盡的等待只會造就人心的浮濫與社會的墮落。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想試試看,看這個時代能不能從我的眼前改變。行不行?」喬林說著說著就躺上沙發。大概五分鐘過去聽到呼聲,我跟康奇就將喬林丟回床上。當我們還在幫喬林蓋被子調鬧鐘時,只聽見外頭的仁宇喊著:「媽啊搞什麼,喬林把酒喝完了……」
  「媽的勒,沒酒喝不會喝咖啡喔,阿勤不是煮好了嗎?」康奇大叫。
  仁宇學起紅毛猩猩翻上唇。
  於是我們又出外買酒,柏油路上依舊泥濘一片。該看看氣象新聞了,記得我們不是住雨都基隆才是啊。

 
第五篇─要飛特是要有勇氣的

  打工的好處在於,你可以按出勤表安排自己其他空檔,壞處也是,即使要你早上七點到你就得六點起床。我的打工生活不如喬林日出做事日落回家,也不如仁宇短工時又高薪,也沒有招牌人康奇這麼隨性。整天忙碌工作忙著記住,記住哪杯是拿鐵、哪杯是義式咖啡。記住拿鐵要多放點牛奶,愛爾蘭咖啡要放點酒。工作上的對白是『哪一杯』、『遞牛奶給我』這類。
  比油價還浮動的排班制度,讓我彷彿患了空少的時差症候群。我樂意上晚班,除了早上可以睡到自然醒,還可以保留寫作時間之外,夜晚的咖啡館較有人文氣息。但逆來順受的我總是被安排在早班,別以為我嫌棄了,至少還有幾個晚班,也不用被人當畜生罵。
  早班結束後,有時可以去逛逛書局,或是在自家店買一杯咖啡,坐到二樓寫詩裝作一副文藝青年的模樣。
  而這一天我就在二樓寫詩,外頭落雨甚微,透明玻璃上點滿數百顆水滴。偶爾店長會要我們早班員工在客人來之前把內玻璃擦乾淨。但不管擦得多用力,外頭的水滴還是在那兒,偶爾只會受到擦拭的震動急驟逃離我們的注目。
  看向外頭庸庸碌碌的人來人去,不時喧囂的車水馬龍,心底就有種說不出的優越感。但如果是見面談話自我介紹時,那種自卑感就顯得很真實。
  『你好,我是太平洋百貨男裝的行銷專員。這是我的名片。』
  『啊,你好,我是本咖啡館的計時員工,不好意思我沒有名片。』
  彷彿名片代表的就是一種價值,一種證明。即使讀過一流大學,曾經待過一流公司,但沒有名片就顯得一文不值。
  我看著外頭,為什麼明明就綠燈,還一堆車子堵在那兒。喇叭聲跟怒罵聲〈當然這只是假設〉此起彼落。我長過身子看去,原來是一群抗議人潮正魚貫越過。我立刻把咖啡杯放入回收處,一陣風似地奔出門口。哪裡有抗議人潮,哪裡就有喬林。
  由最後頭混入人潮之中,我加快腳步前行,希望在雨勢沒變大之前找到喬林。突然想像自己是追逐即將遠去的情郎,暗戀著、情竇初開的少女。
  一直追到看見領隊人的旗子才找到了喬林。彷彿他鄉遇故知,喬林拍了我的肩。「耶!難得在這種場合看到你呢。」喬林看向後頭,又對我笑著:「對啦,離你打工的地方很近。」
  「這次的抗爭議題是什麼?」我問。「還不就是教改。」喬林說。
  「最近的教改搞得亂七八糟,官僚制度讓教改一變再變。」喬林說:「太多分歧的意見,偏偏教育部又想多方討好,結果搞得全台灣烏煙瘴氣。不知道苦了多少的學子們。可阿勤你知道嗎?今天來抗爭的人多半是老師或是教育界的中柱,還有一堆學生家長都來了。」
  「所以?」
  「真正的改革不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更多人的福祉。」喬林笑著:「你幹嘛那個臉,行不行啊?」
「不是要去教育部吧?」才出口便發現自己問了蠢問題。「還有一段距離耶。」
  「走得越遠越多人知道,才顯得出社會運動的決心與意志。」
  「你今天不用工作嗎?」我問。
  「我跟工頭告假,他兒子正準備考大學。所以他幾乎是滿心同意我休假。」

  越走近教育部,感覺附近的交管越嚴格,警方人員也越多。本來只有細雨的下午,隨著夜晚的逼近轉變大雨。喬林問我要不要先回去,說是畢竟不關我的事。但眼神卻透露希望我留下來的訊息。我離開,回家後的喬林也不會說我不關心社會。但一旦走了,彷彿就少了些什麼。那是喬林想讓我知道卻無法言喻的事物。
  沒穿雨衣沒遮傘,我們像剛跳出游泳池的長毛狗。就算使力甩了身子,那種黏黏濕濕的感覺還是存在。
  果然,教育部前頭圍了拒馬,眼尖的我看見有警員拿著M16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這群。當然知道那只是心理上的恐嚇,因為誰也不期待狀況演變成『教改喋血事件』。
  『停止教改亂象,學生學習自由』、『教育部長不下臺,抗爭人潮不離開』,眾人喊著類似廣告台詞的短句。那感覺像身在演唱會,你自然會隨著人群嘶吼。我們坐在濕滑的地上,一人喊眾人喊,教徒般的虔誠。
  暴力事件是這麼開始的,一名我方人員與一名對外發言人起了肢體衝突──其實就是不小心碰撞肩膀或踩了鞋子之類的──大人們都太認真了,但似乎這樣就顯得有攻擊行徑。當拿著盾牌跟警棍的警備人員湧向人群時,席地而坐的喬林站起身,像一顆砲彈衝撞過去。我跟上他,深怕出了什麼亂子,至少我可以當他的煞車器。
  聽見大聲公的驅離宣言,我還沒來得及抓住喬林。如暴雨般的警棍落在身上,我挨兩棍就被打趴下。但最前面的衝突還在上演,喬林跟幾個抗爭民眾像美式足球般挨近對方的警棍。警方採用前後包夾、圓形縮小的圍捕方式,我才省悟過來。警方人員將我提了起來,要被架進警局之前,耳邊似乎聽見喬林的呼喊聲:「停止教改亂象,學生學習自由。」

  據說現場逮捕的『暴民』有二十多人,被分送到各區域的警備單位,這大概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的最佳表現。我跟喬林被逮進同一間警局,聽同被逮捕的人說大概只是壓個筆錄然後放人。心裡也安心下來。
  一個很帥的警員要我進筆錄室,我說明了原委──從咖啡館二樓看見雨滴開始,到挨棍子倒下為止──但警員似乎對我講解咖啡館那段很冷漠。最終我按了指模,警員只是點點頭說可以離開了。走到警局門口,打算抽根煙等喬林出來。
  但我聽見有人嘶吼,於是走回去看看。正嘶吼的,正是幫喬林作筆錄的警員。眼尖的警員發現喬林就是上回針對徵收土地進行激烈抗爭的暴動份子。喬林那天撞倒警察踹翻拒馬,我想,喬林應該上電視了,鏡頭可能還是最激烈的情境。
  筆錄完成,大概情況確認後,喬林找我說話,說是這些天應該會在警局度過。他因為傷害罪以及妨礙公務罪被警方扣留。
  我立刻跳上計程車回家,跟康奇還有仁宇討論怎麼幫助喬林。
  仁宇立刻連絡父親,請父親務必動用最大的資源。我跟康奇立時去領了錢,只擔心喬林的狀況會被判定不得交保。
  那個晚上我們三人都沒睡,只是不停地喝咖啡、抽煙,然後想像一個人孤單的喬林該怎麼熬過這一晚。隔天一大早,仁宇跟康奇拿錢前往地檢署。我則是奔向警局了解狀況。
  警方允許我們見面談話,重點是,他們對喬林的態度改觀了。我不知道是喬林使了魔法,還是仁宇的父親確實動用了很大的能力。昨天還是怒罵喬林的警員,今天卻客氣地幫他倒茶,還叮嚀他別燙著。
  「昨晚你還好嗎?」我問。又是一個濫問題。
  「沒什麼事情啊,只是一直很口渴。」喬林說:「我整個晚上都沒睡。」
  「幹嘛口渴?」
  「就整個晚上在討論警方制度的利弊,臭罵官僚制度的醜惡。」喬林喝了茶說:「有點燙。沒發生什麼事啦,不過起初對我有點肢體上的碰撞而已。」
  我用異樣眼神看了看他,他只是搖搖頭。『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或『不該只想這種小家子氣的東西』。
  直到下午兩點,警方才通知可以離開。還笑說難得公文傳遞速度這麼快。
  一個穿著襯衫的陌生人走到我們身旁,他拍了拍喬林笑說:「不用擔心上法院,你不會有事的。」我側眼看了看這陌生人。
  「喔,他是上次抗爭活動被我撞倒的警員啦。」喬林為我介紹。
  兩人開始討論起警民合作的可行性,還有抗爭實踐時警方該有的姿態。

  喬林讓我想起許多革命烈士,或被稱為英雄的人們。略近觀看他,卻沒有英氣與豪壯。我們倆走出了警局門口,門口階梯下站滿許多人。正要從殘障人士的走道離開,才驚見那些也是被逮捕的人。他們鼓掌歡呼喬林的自由,喬林卻只是點頭回應。然後某人穿越人牆靠近過來,遞名片自我介紹是某報社的記者,希望可以幫喬林做個專訪。他們已經知道喬林時常出沒於抗爭活動的行為。照他的說法,可以把喬林捧成時代英雄,當然也可以讓他變成愛湊熱鬧的反社會分子。
  喬林推推我的肩膀,回頭告訴他:「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人,就這樣。」他雙手推著我的肩膀下階梯搭上計程車。

  一晚沒睡的喬林依舊前去工地。他對工頭鞠躬道歉:「抱歉讓您擔心了。」這個時間大概只剩下掃地的工作吧,我想著。
  與其他兩人會合後,康奇告訴我交保金額兩萬元,仁宇則是催促父親加快法院與警方的聯繫。我們都努力用最快速度讓喬林回到自由之身,但事實上,他施了魔法,連警方人員也願意與他站在同一邊。
  事後我問喬林到底怎麼施了法,他只是淡淡地說:「一點點的道德勇氣加上不為己利的想法。」
  「你為什麼會成為運動人士?」這是記者打電話問他的,他拒絕採訪,卻願意私下聊一聊。
  「因為我背著污名,冤獄的父親死後才獲得平反,光是這一點就覺得足夠當理由了。」喬林說:「我是在異樣眼光下成長的小孩,所以不願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在任何人身上。」
  還是走不脫雨天的戲弄,教育部長也沒下臺。不過還是有短暫的陽光露臉,教育部也承諾要針對教改作統一性的規劃。是啊,哪有革命不用血來換的。
 
第六篇─飛特仁宇的歡笑

  本來以為仁宇會順利上研究所,畢竟他是如此優秀的學生。優秀的令人忌妒,優秀的讓人為他神昏顛倒。
  「我們這裡頭,好像就屬仁宇最優秀吧。」康奇說著:「核算出來了,每個人七千六百二十元,搞什麼鬼,已經少吃兩次火鍋還是透支。」
  「喂喂喂!你跳太快了啦。這是結論嗎?」喬林躺在沙發上說:「最後還是超出七千五啊。」喬林摸著手臂的肌肉,感覺越來越粗壯了。
  「他本來就很優秀啊,別忘了他功課好、人緣好,連換過的女友都比我們三個加起來還多。」我抽著煙說:「康奇交過兩個,我也是兩個,喬林一個,仁宇一個人就換了七個。大學也才四年耶。」
  「不能算我,」喬林說:「我從頭到尾都抱著單身主義,何況那個學妹也是自己來向我告白的。」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康奇說:「但是分手的時候,你還不是哭得亂七八糟,還死命拉我們去拼酒。」
  大概被刺了痛處,喬林說:「反正,仁宇應該是最優秀的。」我跟康奇盯著他。
  仁宇正在盥洗,說是淋濕怕感冒。我拿肩膀撞了康奇,問他怎麼超出這麼多。
  「酒確實是少喝了啦,但反而變成挑高單價的酒。」康奇說,他從桌上拿起根煙點上:「而且,我不是跟你說過,要你挑品質普通的咖啡豆嗎?」
  「耶!不是說咖啡豆維持原樣嗎?」我說:「你有說要更改嗎?」
  「是這樣嗎?」康奇說。我們看向喬林,他甩過頭去。
  仁宇擦著頭髮來到客廳。「多少?」「什麼多少?」
  「喔,七千六百二。」康奇說。「待會兒給你。」仁宇說完便要走回房。
  喬林喊了起來:「欸,仁宇!」仁宇轉過身來。
  「七千六百二你還沒問題吧?打工狀況還好嗎?」喬林問道。
  「不用擔心,我現在接課接到手軟。」仁宇笑說:「一堂課六百元,其實不難賺啦。」他走回房間。

  他很懂得自我行銷,會帶著自己大學的成績明細,還有數不完的獎狀去見委託家長。「不是僅僅告訴他們答案,而是教給他們讀書的方法跟取得高分的秘訣。」仁宇曾經告訴我他對家長的一派說辭。
  「現代的家長比較著重成績,甚至比小鬼都還看重。不是因為小朋友的未來,而是因為大人的虛榮心作祟。」這話仁宇說過。
  仁宇不是苦讀派的學生,有點小聰明,又肯花時間讀書。但畢竟是有錢人家的長子,表現上仍不脫貴公子的模樣。據他的說辭,父母都是好勝心強、事業心重,在職場上扮演重要的角色。自然,他所扛的壓力就比別人重上許多。
  學生時代我們開始騎車,他卻已經開車到處晃。不過自從進入飛特生活,車子就還給了爸媽。偶爾他還是會埋怨的說:「還是有車子開比較好,至少還可以飆車發洩心情。但是,油錢跟罰單還是太貴了點。」
  仁宇是個開朗的人,但有時他揮發快樂的模樣會令我們忘記一些東西。
  在學校有過很多朋友,但是出社會就各自分散了。只剩下幾個以前住隔壁房間的朋友還維持感情──我、康奇、喬林。說來也真是孽緣啊。
  我們常開玩笑說飛特族是失敗教育、社會階層底下的敗壞產物。或說是制度下的犧牲者。但仁宇不是,他一直都不是。

第七篇─想飛特要能自我認同

  之後的一個晚上,我在房裡聽Bob Dylan的Honest With Me寫詩。外頭的雨才剛歇下不久,而我的詩句也正寫到『你的目光如豆腐般溫柔,而我心如產子般陣痛』,好,我承認這確實是有點鳥的比喻。
  喬林在房內讀著書,我猜大概是某些革命史或某些國家的獨立改革之類的,他唯一中意的我的書。是Bob Dylan寫的CHRONICLES,因為裡頭有六零年代的社會運動故事,加上喬林可以複習英文,所以……
  康奇剛剛才進門,他站牌子站到一身濕。偶爾我會想問他,跟那個三十五歲的女子怎麼樣了。年紀差這麼多,會有代溝嗎?
  然後手機響起,是仁宇打過來。接了電話卻發現是一個操不標準國語的人說話:「請問黃仁宇是你朋友嗎?」「是,你是?」
  「這裡是XX分局,我是XXX警員。你朋友開車出了車禍,現在在XX醫院,能不能請你過來?」對方說:「還有你知道怎麼聯絡劉萱琪的爸媽嗎?」
  「誰?」我說:「什麼劉萱琪?」掛上電話,撞了喬林跟康奇的門。
  我告訴他們對話的內容,康奇說:「該不會是詐騙集團吧?」
  「最好詐騙集團會告訴你醫院位置,然後不說要你提錢去救他啦。」喬林說。
  於是我們浩浩蕩蕩前往醫院。三人擠到急診服務區,康奇問了:「請問剛剛有沒有一個撞車的男人?應該才進來不久。」櫃檯小姐連頭都沒抬:「今晚很多撞車進來的,他叫什麼名字?」
  「黃仁宇。」我說。
  「他剛檢查完就走了喔。」櫃檯小姐冷漠說著。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櫃檯小姐抬起她天使般純潔又嬌柔的臉龐說:「不過車上的小女生在三零六。」又把頭縮回自己的辦公桌。
  「三零六在哪?」「那邊電梯上去三樓。」她刺出手指說著,天使又變成魔女了。
  進入病房之後,才看見相似的背影。趴在病床上的仁宇熟睡著,而床上是個大概只有高中年紀的少女。遠遠地看彷彿是教徒祈禱女孩康復的模樣。裡頭一片寧靜,寂靜地連鞋子踏在地上都是噪音。
  躡手躡腳走出病房,杵在門口想該不該吵醒他們。
  儘管知道仁宇跟那女孩是家教跟學生的關係,但仁宇會回家開車戴女孩出去玩兒這點很啟人疑竇。
  正當我們困惑到頭皮屑掉一地,眼尖的康奇看見出電梯的人。那是仁宇的妹妹柏欣,我們曾在畢業典禮上見過她。我們揮手招呼她,她向護理站點個頭就走過來。
  我們要她進去,以為可以打破那種寧靜,結果她走出來時聳聳肩。
  「伯父伯母呢?」康奇問道。
  「父親去外國參加學術檢討,母親在南部參加醫師公會辦的醫學講座。」她說:「兩個人都忙,所以我一接到電話就過來了。謝謝你們過來。」
  「不會,其實我們也剛到不久,」喬林說:「你哥把車子開出來有告訴你嗎?」
  「我根本不知道他有回家來。」柏欣說:「大概回來開車就走了吧。」
  康奇又再次走進病房,他對我們招招手。
  裡頭的高中女孩醒過來了,我們細聲地告訴她是仁宇的朋友。柏欣走到一旁去問那女孩怎麼會發生車禍。

  「老師,待會兒要去哪?」女孩問。
  「先把這幾題解開,再去考慮去哪玩。」仁宇說。
  「拜託啦,先告訴我去哪?」女孩說:「我都沒出去玩,每天都是唸書唸書,上課要唸書、下課要補習跟上家教,假日還要上輔導課。拜託啦。」
  「好好好,你把這題寫完就整理一下。」仁宇說:「我先回去開車。」

  女孩告訴我們,她的父母是律師跟醫生,不是忙到看不見人影,就是連家都沒回過。連父母親出國的消息,也是看見櫥窗裡的機票才知道。
  「好好讀書,將來才可以作有用的人,才有機會賺大錢。」這是父親最常告訴她的話。
  在一旁的柏欣聽了聽便哽咽起來,我們追問才知道仁宇的家庭。
  「哥哥從小到大,成績都是前幾名。爸媽都認為他能穩穩當當上研究所,然後出國深造。」柏欣說:「連發高燒考試都能拿第一名的哥哥竟然上不了研究所,爸媽很不能諒解。」仁宇的父親是某大學的教授,母親則是醫生。
  「從小到大,我們家就是用分數去評判小孩子。」柏欣說:「我父親說過我成績不好沒關係,畢竟遲早是要嫁出去的。哥哥知道我聽了很難過,所以就安慰我說,就跟著他的腳步就好。」
  「從小被稱為模範生、優等生的哥哥,竟然因為上不了研究所,就被爸媽冷嘲熱諷好幾天。甚至說叫他隨便找個工作算了。」
  柏欣說:「其實哥哥一直都很喜歡讀書,但不想家裡只因為沒上研究所就抹殺他一直以來的努力。所以他吵了一架後就離家了。」
  病床上的小女孩也說了:「老師都會在我算題目時,一個人在後頭偷偷地讀書。他總是開玩笑的說沒考上研究所的話,可能會一輩子都回不了家。」
  柏欣哭了起來:「連哥哥帶女朋友回家,父親連招呼都沒有,只會問最近成績怎麼樣。」

  我們向妹妹打過招呼後離開了,柏欣說還要去警察局。我們一行人出發到警察局,不到一個小時,柏欣走了出來。她拿了仁宇的車鑰匙。
  仁宇的車體整個都扭曲了,如果不是繫了安全帶的話……
  我們從行李廂拿了仁宇的背包,裡頭有兩本他考研究所用的參考書、還有一片我借給他的T-Rex樂團的唱片。翻了翻參考書,裡頭寫得密密麻麻,用功程度真不能相信他竟然沒上。我看著書本,心底揚起莫大的悲哀。
  「阿勤,有沒有什麼點子呢?」康奇問我。
  雨又搖搖晃晃地落了下來,乾脆來一陣大雨淹死我們好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我們哪能出什麼點子。」我說:「如果仁宇還是沒考上研究所,他家人要怎麼對他你又能怎樣。」
  「一切都等仁宇拼上研究所找回自我認同,」我說:「他才能跟爸媽平起平坐,才有談話的籌碼。而且我相信他讀書不光只是認同而已,他一定有我們想不到的心思。」柏欣在一旁點點頭。我走近柏欣身邊,然後這樣這樣那樣那樣。
 
第八篇─飛特阿勤的牢騷

  那晚同女友在餐廳作最末的談話,才發現彼此想法差距很大。對未來抱著雄心壯志的她,對面的卻是故步自封的我。對當下十分珍惜的我,對面卻是好高騖遠的她。人總是會變的,現在的她已經失去以前的微笑與快樂,或許對出社會的人而言是件好事吧。而我卻一直沒有成長,依然簡簡單單地過活。
  看著她,讓我想起上班族的日子。每天固定七點起床,上班作一再重複的工作,吃著偶爾才有變化的伙食,下班總是在六點前回到家。飯後唯一的休閒就是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徬徨增長的年紀、隨年紀越來越空洞的生命,現實與理想的拉鋸戰,找不到快樂生活的引子。笑容變得制式化,無法打從心底笑出來。
  為了理想而打拼,卻逐漸剩下薪資是唯一的依靠。我變得越來越薄弱,體溫正如冰箱裡的咖啡罐頭。找不到生命的契機、日復一日的生活,其實,就算還沒死了也沒差多少。
  「也許分開冷靜一陣子對我們比較好。」她這麼說。還真是不乾脆的人啊,我心想。於是我提了建議,她也同意。
  就這樣,我們分手了。我的成長無法跟上她,她也不再是當初的她。
  天啊,又是悶騷的細雨,幹嘛讓心情雪上加霜啊。新聞不是說要進入艷陽高照的季節了嗎?

  看我抱一袋酒回來的康奇正在沙發上算著他的開支。「又喝酒?」康奇說:「最近的開銷會很大啊。」
  「不用擔心,這次我請。」我說。
  大概我模樣太詭異,康奇問:「你晚上不是跟女友去……」「對啊,我們分了。」
  「那就喝酒吧。」康奇笑著。
  
  「其實啊,」康奇說:「能戀愛就是件好事了。談到未來畢竟太遠了。能談一輩子的戀愛不是很好嗎?」
  「以前的社會認定結婚是成熟的必經路程,現在早就不是這麼想的了。」仁宇咬著吸管說:「自由戀愛、自由工作、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或許打工這個詞彙,本來就該跟學生結合吧。理想的懷抱也是未出社會的新鮮人才能擁有,一旦踏入社會就得持續與事與願違對抗。而處於臨界邊緣線上的我們,在別人眼中變得墮落、荒蕪。用刻板印象的眼光凝視,只是黏不著社會邊緣的無勞動力族群。
  新出社會的人,急著拿理想與雄心壯志去抗衡現實,還沒來得及抽身離開,自己滿懷的理想與認同就被消磨殆盡。飛特族抽離出來,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只是多休息了一會兒。
  康奇賺了很多錢,就金錢價值觀上他最具存在感。但他從來不會浪費自己的一切。
  仁宇雖然屌兒啷噹,卻是私下努力地讀書,為了自己的未來打拼。
  喬林幹著別人覺得徒勞無功的抗爭,一點一點地為社會改革而推進,那是一種理想,而不是能以金錢詮釋。
  我努力在咖啡館工作,支撐自己寫作的理想。儘管賺得不多,但足以餬口,也還能寄點錢回家。
  到底是哪裡不成器了,到底是哪裡不成才了。大家不都是掙扎著過活嗎?難道抱著一點點的理想也不被允許了?
  只是等待,等待理想堆積的城堡落成後,就要一股作氣往下跳。
 
第九篇─要飛特要懂得獨立的

  咖啡館的店長問我:「有沒有興趣當儲備幹部?」
  「你什麼班都繞過,整體的作業流程你也熟了。有沒有興趣當儲備幹部?」店長說:「當然薪水不一定讓你滿意,而且當儲備幹部將來也會有績效壓力。」店長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
  我告訴店長會認真考慮。

  康奇說儲備店長很適合我,畢竟我是屬於比較活的人。能多接觸人的服務業會比較合我的個性。
  仁宇也認同我去,找到長遠的路走對旁觀眼光比較能說服。打工的咖啡館工作跟正職的咖啡館工作聽起來就是不同。
  喬林什麼都沒說,他只問我:「所以,那是你要的嗎?」我搖頭,我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我只想不停地寫詩,繼續過著自由、率性的生活。
  不怕餓死嗎?不怕結婚沒資金嗎?不怕沒錢養老嗎?不怕沒有穩定的生活嗎?一個個問題像怒濤般闖進來,不只我傻了。四個人都沉默了。

  從前總像個做愛時只管射精的自私男子,不需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只要僥倖的像過街老鼠一樣活著就好。因為無法洞穿未來的種種,索性落眼於腳下的一呎之處。不在乎未來是一種逃避嗎?

  漫長的路上有荊棘、火焰、惡龍,好一陣糾葛才下決定回家看看。曾經不歡而散的場景,現下看來是如此地舒服。父母對我臨時回來沒什麼言詞,彷彿我只是一個離鄉背井的學生回家來。氣氛很好,吃飯時父親難得開了玩笑。
  父親是嚴肅、傳統意識形態的學究派公務員,套一句書上的台詞,連做愛都只用最傳統的姿勢。
  母親是家庭主婦,會一本正經地把『牛仔褲』拿出來燙的那型。
  飯後,母親洗碗時,父親遞了根煙給我說:「怎麼突然回家了,有什麼困難嗎?」我搖搖頭。父親『嗯』一聲結束了對話。實在喔,父子的代溝一定要表現得這麼精準嗎?於是我開口了。
  「我只是想到你說過的,」我說:「是不是真的要有固定的工作、然後結婚生子才算是人生?」其實我打從心底就不認為如此,也正等著父親的嚴正批判。
  父親想了想,把煙擱在煙灰缸上。他捏著指關節『卡』、『卡』作響。
  「其實人生並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好走,」父親說:「我也想了很多。」
  「嗯?」
  「我有我知道應該會幸福的模式,只是我很自然地把它套在你身上,」父親說:「而我忘記了,真正的幸福不是來自於我跟你媽為你開拓的道路。真正的幸福與否,永遠只有當事人知道。」父親抽了口煙。
  我點了點頭,這還是第一次父親開誠佈公地告訴我這些。
  「如果我不找你理想中的長期飯票,然後選擇打工,」我說:「如果我不打算結婚生子,我打算單身的話。老爸怎麼看。」
  父親深吸了口氣,我覺得話裡挑釁的意味很濃厚。
  「我跟你媽都不需要靠你養了,我有退休金,你也常寄錢回家,夠用了。」父親彷彿釋懷地說:「我只有你一個兒子,只要你不偷不搶就夠了。幹正事哪怕錢少。何況現在的景氣這麼差,如果硬要娶妻生子的話還真的很辛苦呢。」
  即使不用看新聞,也知道最近的日子很難過。
  「老爸你變了很多。」我說。
  「大概是很久沒人陪我喝酒吧。」父親說:「喝點小酒嗎?」我點頭。

  爛醉的我在沙發上醒來,父親早上班去了,而我今天休假。跟母親吃過中飯之後,臨走前老媽塞給我一個空白信封。
  「你爸說這是剛好皮包裡還有的,」母親說:「如果還有需要再跟我講。」
  我推辭了,因為我得到更重要的東西。

  店長看見我來很驚訝,我向店長說明感謝他給我這個機會。我婉拒了。
  「也許有一天會想當儲備幹部,」我說:「但是現在我只想做自己。」
  「嗯……如果有一天你想當儲備幹部時,」店長說:「不要忘了這裡還有機會。」
  我會繼續在咖啡館裡打工,繼續裝文藝青年在二樓寫詩,繼續跟幾個好友廝混日子聽Bob Dylan。我會學習怎麼墮落、怎樣昇華。未來的一切不可測,但現在這就是我的全部。感覺,自己快要懂得飛翔。
  外頭,似乎放晴了。
 
第十篇─飛特是終究要結束的

  我在咖啡店裡擦拭著玻璃杯,忽然聽見二樓有女人喊叫,隨即是玻璃杯碎裂的聲音。讓我想起康奇那時候的心情。
  走上二樓,眼前是一個年輕男子跟女店員,兩人對立著。年輕男子衣服上沾了些咖啡漬。女店員靠近我吼道:「店長,這位客人剛剛捏我。」「性騷擾嗎?」
  「你很不要臉耶。」女店員對他說,不是對我說。「你以為女人都好欺負嗎?」
  年輕男人笑說:「我根本沒碰她,是她自己撞過來的。」
  「是她自己撞過來,你看我衣服都弄髒了,」男子說:「你們這裡的員工對客人都是這樣嗎?」
  女店員哭了起來,從我懂事到現在,我不曾因工作的事情掉淚。但這畢竟不只是工作的事情。
  我靠近那個年輕男子,近得讓他退了一步。
  「我是本咖啡店的代理店長,」我彎腰加上九十度的鞠躬說:「很抱歉弄髒你的衣服,本店願意賠償你所有清潔的費用。」
  年輕男子笑出聲來。大概是想多坳點錢吧,我想。
  我站起身子向他微笑。
  「待會兒請你到樓下稍待一會兒,本店將招待你最好的咖啡。」我對女店員說:「幫個忙別哭了,去報警。」
  一聽此言大驚失色的年輕男子捏著我的肩膀說:「幹嘛報警?」
  「我願意賠償你清洗衣服的費用,也願意招待你最好的咖啡,因為我必須對這家店負責。」我說:「但除此之外,我也是普通人。請你待會兒協助調查,我希望警局裡沒有你性騷擾或是恐嚇的前科記錄。」
  年輕男子推開我就要下樓,我拉住他,要他向女店員鞠躬道歉。他趕緊彎下腰向身邊的女店員鞠躬。
「對不起是我的錯,請你們不要報警。」他說。哎呀,沒有到九十度。唉,算了。對方規矩的跟我結了帳,然後走出咖啡店時不住地回頭鞠躬。
  沒聽見來自二樓客人們的鼓掌聲,不過氣氛倒是熱絡了起來。
  女店員走到我身邊說:「店長,這樣會不會為難到你。」
  「放心啦,我後台很硬的。」我比出大拇指說:「還有我只是代理店長,跟你一樣是打工的。」
  女店員嫣然一笑。雖然哭泣的模樣很惹人憐,但還是笑容比較好啊。

  拒絕咖啡館的儲備幹部之後,康奇起鬨說要拿錢出來投資開咖啡店。於是我們四人決定各拿點錢出來投資。我剛好有康奇給的一百多萬,全部上報朝廷。仁宇也跟家裡協談後拿了錢出來。
  仁宇最後跟家裡和談了。撞車之後,我要柏欣去調父母在學的歷年成績,再跟仁宇的歷年成績對比。費了一番功夫才找著,看了才知道原來仁宇的落榜是來自遺傳啊。在學成績普普通通的父親考了三次才拼上研究所,成績中上的母親也是考了兩次才取到醫師牌。仁宇很爭氣,不只考上了研究所,還被譽為是博士班最佳候選人。
  喬林不是很有財運的人,所以我們倚賴他的官運。
  喬林受邀進入某個政黨從事幕僚職,認識了不少大官跟當地聲望人士。就連警察來附近巡檢時,都會進來打個招呼。
  康奇跟那女子最終相聚了,就跟他說的一樣,沒有代溝,然後談一輩子的戀愛。他沒再從事性派對仲介,因為他從預售屋的招牌人晉身為房屋銷售的專業仲介。
  我呢,還是跟以前一樣,偶爾來咖啡店裡當代理店長。偶爾去外頭的咖啡館二樓寫詩裝作文藝青年。偶爾看見抗爭的衝突場面會駐足觀看。說來,最沒改變的還是我吧。辛辛苦苦寫的詩終究沒人青睞,但自己投資的咖啡店卻讓我實現了擁有讀者的夢想。我把自己寫的詩,壓在每張玻璃桌下。所以當你喝咖啡的時候,你就會看見我的詩。三不五時,你也會聽見Bob Dylan的歌,偶爾,店長康奇也會拿著吉他自彈自唱。
  太陽終於露面了,真好呢。



誌我們活過的年代,終究不離生命太遠

而存在的每一天,喜樂哀悲都是確實、並非無可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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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匡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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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cocity

to小魚

飛特男孩不需要等待

而你該抱著追索邪惡的決心

畢竟遠方的那人等候著你

to無名

老大你評得太好了..總覺得你寫的評比我的文還好~~

是不是偶爾考慮一下把筆撿回來寫作呢

不過你有一兩句話很打動我~~不服輸的精神~~

XD.....我確實是很不認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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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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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匡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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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

飛特男孩不一定只能讓你用等待

要有追索邪惡的意志,我相信你會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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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筴魚
鐵球

一個個的生活小故事(掙扎),提出一連串社會的盲點及勢利。一個個的為什麼為什麼,算是對現有社會制度下的邏輯質疑與貫思反抗吧。

其實不是在現有世代才發生這樣的「無言反動」事件,自以前,古早的時候便是如此,尤其華人。各朝代的生成,莫不是為了反抗前朝的梏舊制度,但歷史上說明--權力使政治腐敗,而政治腐敗正因為社會制度的緊箍繁瑣,而有更多的隱蔽點讓腐嗅味兒再發酵。而最末,受傷害最深的還是努力為生活在掙扎的平民百姓。

這世代比較幸福,因為資訊流通。這世代比較茫然,也因為資訊流通底下而讓自己無法選定目標。雖然有一群人以理想為主食的在社會上特異獨行生活智著,但不代表所有人看到後將會跟進,就因為「選擇」。

通篇文章已是加西對於今日以前的生活上質疑最大的整合;從以前令人深刻印象的「悖德夜」、「不上不下的我們」開始,便以不服輸的精神,將生活上難堪但卻隱隱發酵的事情攤在日光下曝曬;到這篇,更如總結式的幾將所有人內心曾或現在正發酵的想法批露無疑。

說到自私,這群人的行為確實是僅為自己而在前進,但這又如何?生活的目的不在於將自己往前推進,不管用任何方法,因為自己認同。認同,不代表需順著潮流,潮流不過是認同項目的其中之一,而不是唯一。唯一不是升官與發財。

但社會評判一個人的價值,真的已經變態到笑貧不笑娼的程度(這是古諺語,既然股時候就會這樣講,因此老祖宗把這劣等基因緊緊鎖上,並且變形的複製到現代人類思想中。承認吧,現代人!),既然如此,自己的的真實存活更成為隱隱發酵的反思。但不可否認,會以如此反思,絕大部份是以為自己的行為在解釋,也只有解釋,才有繼續生活在社會上的勇氣,不管有錢人、田僑、或是辛苦勞工或乞丐。

這篇看來會讓人有很大的壓力,因為針挑處總是最現實的痛苦,不管是身為父母或是自身的隱喻。但這樣文章又能如何?麻痺吧,眾生!因為都以針挑了,還是無法改變是代巨輪往前輪轉;只有再次祭請孫老先生,以更多的血色腥味推翻令人暗嘔的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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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cocity

每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小小的飛特男孩。

我心中的那個,任性地種了整個陽台的花,養了ㄧ隻兔子兩隻貓,喜歡荒城之月
那樣有著無法抵禦的憂愁性的曲子。

我的飛特男孩喜歡旅行,只是大部分的時間窩居在遠方。

我ㄧ直在等待他自遠方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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