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期就已遺落的英文,因為考試的需要而激起我的危機意識,尤其是那位中年婦人匆猝流逝的背影,瞬間佔滿我的思緒。
近午的自強號,無座。我佇立車廂間啃讀簡易文法(實際上對我而言已頗吃力)。中間站上來一位年約五十開外的婦人,她看似艱辛地上了階梯,重重把兩只袋子堆落在我腳邊,發出碰的一聲 引起我的注意。
低頭望去,袋子裡的物件種類繁多,有各式藥品、青疏、報紙、乾果及資料若干,婦人像是慶幸趕上車似地,用一種很輕鬆的口吻吐了一口氣。
「唸書阿。」婦人自在環顧四週。車廂間除了我們,還有一名聽著隨身聽的女孩,面無表情對著車門,在發呆或思索著心事罷。忽然婦人像發現新大陸似地湊了過來。
「你在念英文阿?」她好興奮,眉毛都揚起來。
「是阿,我在念文法。」這個時候我剛好念到關係代名詞。
「文法?」她遲疑了一下。
「念大學阿,外文系的喔?」我想「文法」這兩個字對她來說可能有點像外星語,但她的情緒一直很高亢,而那個女孩還是側身背對著我們。
「不是耶,我是中文系」實際上我英文程度欠佳,而且大學早就畢業了。
「不是外文系英文還這麼好喔!」這時我看到她眼睛一亮,頭上還有小精靈跳來跳去。
「我也念英文耶!你看你看。」她迅速翻找袋子,從裡面拉出一張廣告紙,背面不規則的寫滿了不太有關聯的單字,連音標都抄上去但顯然她不太懂。
「這個怎麼念?」開始被拷問。
「接待處,a reception center」還好中英文跟音標都被她老老實實抄上去,不然我可能會愧對我的英文老師。不過她對音標跟重音顯然還在狀況外。她不停要求我大聲朗讀,她再複誦,或者胡亂指了個我不熟悉的單字,沒有音標的話就得靠自己危險的英文直覺。
一老一少就這樣在車廂間上起了短短十分鐘的英文課。
目的地快到了,她急急忙忙收起單字紙小心翼翼放進袋子,喃喃說著:「真好,今天遇到老師了,有老師教我,真好……」
她不知道其實我跟她在同一站下車,一邊抬起包包掛到肩上,下車前還不忘補了一句:「老師再見!」
「老師再見!」這句話使我有點羞赧。
其實面對婦人的過程中,我們的互動有些許尷尬,她熱情過度而我誠惶誠恐到,甚至閃過些許希望火車快些到站的念頭。等我下火車想尋找她的身影,只看到一個頭髮斑白微捲的背影背著一袋提著一袋已經衝到了月台口,幾乎要淹在人潮裡。
不曉得她是否要回家,趕著煮飯給孩子吃,或是提著補給品向孩子們的家報到?
不過她的腳程的確快到讓我莞爾一笑,應該推薦她去參加長青組賽跑的,我想。
另外,雖然她學英文的方式有點亂槍打鳥,但學習的心情與勇氣沒有人可以質疑,就連一直發著呆的隨身聽女孩,也終於被我們的聲音吸引,回頭看了一下。(雖然就是那麼一下,便又轉過身去)
「阿姨再見。」這句話一直在我心裡迴盪,卻終究沒有說也來不及說,英文文法還抓在手裡,書皮被緊張的汗浸濕。
「老師再見!」其實應該也這麼回答她。
阿姨,其實妳才是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