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將近三十年,白髮蒼蒼的老男人想著。老男人踏著沉重的腳步前往展覽會場。想起剛離婚,妻子攜著襁褓稚子前往日本那時候,他的年齡也還不到三十歲。雖然他負擔了將近十年的廉價贍養費,但了無音訊的二十年,他們是在哪兒呢。那些日子以來,是否他們也曾輾轉難眠,同這枯朽的老男子一般。
老男人是靠著一張照片認出他們的,三十年不見的兒子是個享譽盛名的書法藝術家。靠著老花眼鏡的他認出了前妻,才隱約發現這年輕男子與他十分相像。於是他要祕書安排取消今日的行程。
在展覽會場門前,情怯的老男人遲遲無法舉足。看著門口自己孩子的海報,心裡便起了不可觸摸的陌生疏離感。當初說離婚的是他,未曾挽回夫妻情緣的也是他。男子仰首看著上天,或許也只剩下抬頭的勇氣了。看著浮雲消逝流去,不安的心也踏實下來。他看了看書法家的名字──世保──熟悉的感覺,那是他取下的名字。
展覽會場的小姐從裡頭走了出來:「老先生,我看您待在這一會了。不打算進來嗎?」
「謝謝你,」老男人慈祥地笑著:「我待會就進去。」當女子回到會場,老男子抽了根煙。
華麗莊嚴的牆壁上掛著世保的書法。有些同行雲流水般舒坦,有的如斷石崖璧般令人心驚。進了會場深處,兩旁對位工整的牆壁銜接著最後一帖大字。
『父母恩三生難報』,揮毫粗楷的七個字,有著無限的力量。老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甚至連自己的兒子夥同友人來此都沒注意到。
「老先生,你很喜歡這帖字嗎?」儘管長住日本三十年,但年輕人仍是用清晰的中文說話。
「是啊,這帖字很觸動人心吶。」老男人觸摸著自己的下巴,思索地說著。
「這帖字也是我自己最愛的。」世保笑著:「可你知道嗎?我很遺憾沒能和家父見面。」
世保向其他人捎過招呼後,站在老男人身旁。「出生後,跑船的父親便遠離我們了。只記得家母還有著他的相片。年輕時候,真的很恨這個未曾謀面的父親。」他對老男人笑著。
「那些只是青春期的反叛罷了。母親卻要我懂得去愛這個虛幻的父親,」世保笑著:「為了讓我們母子過得好,父親才不得不拋下妻兒。家母要我莫忘了父親的恩情。」
一席話完畢後,老男人仍留在那兒。儘管飽嚐辛酸之苦,仍能想見前妻的堅強。從來不敢想自己在兒子的心目中,會是多麼醜陋的模樣。強忍著認親的激情,便要趨步離開。
思索過去的回憶,而今想起卻是無限的後悔和遺憾。在門口與人擦肩而過,仍是強忍著說不出的話語獨行。回首盼看展覽會場,心裡寄望著,或許兒子正追了過來。
而那遠方的人,卻是他許久未見的前妻。他想走過去,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曾想著滿肚子的話語,如今卻無言以對。
世保從展覽會場裡出來迎接他的母親。前妻向兒子說了些話,兒子只是簡單地向老男人點頭致意。而後世保再度進入會場裡頭。兩人看著彼此,將三十年來的滄桑白髮都看盡了。
猶豫不決的前妻正準備向老男人舉步而來。但老男人卻是微弱地搖首拒絕,好讓他倆浮躁的心安定下來。前妻只好對他點頭致意。
輕暖的風吹過,彷彿為著拉近分離的兩人。記憶猶深,但已是三十年前的回憶。三十年,世保成為一個盛名的書法家,對人謙恭有禮。而眼前的婦人,不復從前的模樣,這些歲月讓她的蒼老更顯憔悴。
感謝、歉意、還有太多太多的情意湧上心頭。
彷彿見了年少漸老的模樣,幾十年的時光轉瞬間縱流而去。老男人對著她,壓低了三十年的悔恨身軀。男人向婦人鞠了深躬,那是他說不出的千言萬語。
把字改大簡稱字大
誌我們活過的年代,終究不離生命太遠
而存在的每一天,喜樂哀悲都是確實、並非無可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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