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專心的片著雞肉，一片一片，薄薄的，帶點透明的厚度——肉片上灑了麻油以及少許的米酒、胡椒粉、鹽巴鮮味粉調味。太白粉裹住了雞肉片正醃著呢，皮蛋也早就切好了，翠綠的芹菜末也在白瓷碗中躺著。

　　我就這樣以辦家家酒的心情，為家人準備翌日的早餐──皮蛋瘦肉粥

　　夜深人靜，凌晨時分，應該是該進入夢鄉的時候了，偏偏我才在此時熬粥？

　　是貪戀著這短暫的屬於我一個人的空間跟時間吧！白天的我是屬於家人的、公司的、客戶的，，我總是像陀螺一樣的轉個不停……轉呀轉的，偶而也會轉到牆角踢到牆壁被阻礙而停住，此時早已碰來一身的傷痕了！

　　就讓我在這個夜晚停止轉動，腦子裡只有我自己；讓我的靈魂跟我自己對話吧！

　　拿著湯瓢攪動著鍋裡的米粒，以防它糊在鍋底；順著攪拌產生的旋渦，我彷彿被催眠了，忽然對自己此時的好心情好奇起來了——我前陣子的不快樂還存在嗎？壞心情去那兒啦？

　　忽然，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問：「妳之前為什麼不快樂？妳那時候為什麼事情悲傷？妳的眼淚為何而流？妳的憤怒怨恨還在嗎？妳為何讓自己陷入瘋狂，瀕臨崩潰邊緣？妳到底想要什麼？」

　　「不知道！別在我愉快的時候問我這些問題！妳這掃興的討厭鬼！」

　　手中的肉片被我以優雅輕柔的手勢一片一片的放進鍋子裡，我繼續看著一圈一圈的米粒旋渦繼續轉著，肉片隨之起舞其中。米飯特有的甜香味，夾著雞肉的香味刺激著我的嗅覺。

　　心底那個聲音又說了：「妳真是有心，是時間太多了，還是太閒了？一大碗的肉片，一片一片的放進鍋裡？真是蠢蛋！妳該睡覺休息了吧？」

　　「妳管我？我很久沒有用心煮過一鍋粥了！我要煮一鍋完美無缺的皮蛋瘦肉粥，我要讓他們有幸福滿足的感覺！妳根本不懂！」

　　我繼續撥落手中的肉片，讓它融入雪白濃郁的米粥之中，以無比專心的態度。

　　「妳省省吧，又不會有人感謝妳誇獎妳！那麼用心做什麼？這份用心就是那種名為『幸福』的調味料？不是找不到了嗎？此時妳又為何肯如此心甘情願的煮粥了呢？不是很後悔踏入婚姻生活嗎？妳！真是虛偽做作！」
　　
　　「我是後悔踏入婚姻！但是如果沒有結婚，我不知道我為何後悔？該從何後悔？至於虛偽做作，那是指面對自我而言，因為我假裝幸福、假裝快樂，我欺騙了自己；但是當我面對我的家人時，我就會做我該做的事了，因為那是我當初的選擇。面對我所選擇的身份，我並不是虛偽做作的，相反的，我為自己的表現感到驕傲！」
　　
　　「妳不幸福嗎？為何後悔踏入婚姻呢？幸福可以假裝的來嗎？妳好矛盾啊！既然後悔卻又心甘情願的洗手做羹湯？」

　　「妳真的很討厭！妳是魔鬼！哪壺不開專提哪壺問？我如果想的明白，何苦在這個時候煮粥？妳讓我快人格分裂了，不要跑出來跟我說話，走開！」
　　
　　 我始終像隻把頭埋進沙堆中的駝鳥，此刻彷彿被人拆穿了假面具，不得不誠實的面對自己；這個魔鬼在我心裡丟下了一顆原子彈，眼看著我就要被他咄咄逼人的追問，傷的體無完膚，絲毫沒有招架的能力了，這時候，心中的小天使終於出現——

　　「告訴這個魔鬼，妳心裡真正的想法！別讓他有機會在妳心中動搖妳對家人的愛呀！別怕，就說出妳想要的結果跟想法吧！」

　　善良的小天使輕聲細語的，想誘導我說出心底的真心話。

　　我哽咽緩慢的說出我的渴望：「當我還是一個大小孩的時候，我就結婚了。我以為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就有機會製造、擁有一個沒有煩惱，只有幸福和樂的婚姻生活，我可以努力的去爭取我要的快樂，也可以竭盡所能的給我的家人快樂，這就是我以為的美滿了。」

　　小天使問著：「妳當初怎樣去看待妳以為的『美滿幸福』呢？」

　　我口裡夢囈似的說話：「那時候的我，看婚姻是『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一切都在別人的婚姻之中看幸福；霧裡看花——我以為我也會有那麼樣的一份幸運！」

　　「很好，再說下去！順便攪動妳的粥啊，從夢裡回歸現實來囉。妳還是得照顧妳手上的粥呢。」

　　一滴眼淚在低頭試味道的同時溜下臉龐，滑進了粥裡面，無端的為我的粥憑添了另一種味道！我輕盈搖動鍋杓，粥──就快煮好了。

　　機械式的動作，令心靈深處的聲音如鬼魅般的又出現了！我聽見嘴巴說話：「婚姻其實不好玩，結婚不是嫁給一個人呢，而是是嫁給一大家子啊。我要在意的不再是令一半的所有而已，全家人的需求跟情緒我都得一併在意了，因為我得愛屋及烏呀！可是我愛到最後不見了自己，大家都好快樂、好開心，只有我是痛苦的強顏歡笑著；我喜歡由衷的愛家人，而不是勉強自己去愛啊！我需要一點鼓勵，一些肯定。不是要求，不是苛責。我要的不多，真的不多！」

　　「所以這時候『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囉？那麼就擺脫婚姻，離開做自己呀？」

　　魔鬼幸災樂禍的說出來我的感覺。

　　可是大家都快樂的同時，我怎麼開口要回自己的快樂跟自由呢？拿回我的自尊快樂之後，換來一家人的烏煙瘴氣？我也不要婚姻走到這步田地，婚姻不是兒戲啊！

　　心裡那個溫柔的小天使問我：「親愛的，可以不要走到這樣的死胡同裡呢，山不轉──路轉；懂嗎？聰明如妳，心中一定有答案哪；妳一定有答案的，快人快語的說出來吧！」

　　撥落了切丁的皮蛋到雞粥當中，頓時香味加倍，腦袋忽然變清醒了。我信心百分百的說了：「從今而後，我做我該做的事情。為人子媳，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跟義務，我盡心盡力去做就是了，然後──做自己！再也不要在意那些額外的聲音跟要求了！」

　　三個聲音同時合而為一的說了：「這個婚姻終於撥雲見日，此後的日子是『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啦！」

　　遠處隱約傳來第一聲雞啼，伴著早起送羊奶先生的機車聲當中，我的皮蛋瘦肉粥在灑下芹菜末的那時，有了一個極為完美的新生命，這是一鍋有著我的愛心、關心跟祝福的粥呢。

　　在滿天星斗之下，濃郁的香味充填著整幢屋子，我帶著滿心的歡喜，熄燈、睡覺。

 
(初稿寫于2004/10/1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