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夏天的逢場作戲,絕對是她今生最荒謬的一次演出──
當她無力的推著熄火罷工的機車,在子夜時分的馬路上踽踽獨行時,心中只剩下欲哭無淚的心情。家,尚在以時速七十公里前進,卻仍要四十分鐘尚可抵達的距離之遙。
她半是精疲力盡,半是惺惺作態的蹣跚腳步,終於引起了心中期待的路人甲所注意。他緩緩的,自路旁正在收攤的檳榔攤,朝著自己前進……向來相信第六感的她知道,救星就是眼前的這一位了。
基本上,她心目中的路人甲,並不是任何人都可以當的;為了自身安全,在冒險求助之前,路人甲還是必須慎重的選擇!
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著痕跡的掃過路人甲的臉龐、穿著與氣質,以便確定自己的第六感並沒有出錯;繼而更發現眼前的路人甲,是個書生型的陽光男孩。
她終於放鬆心中那條緊繃欲斷的弦,任自己灘成軟泥一團,攤坐在一旁的人行道上,看著陽光男孩路人甲檢視她的機車。
一番摸索過後,他以安穩人心的口氣說著:「我不確定妳的機車出了什麼狀況,這麼晚也沒有機車行還在營業,我把我的機車借給妳,明天妳再騎回來還給我吧。」
她傻了!眼前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陽光男孩路人甲,怎麼突然說出這樣的提議?莫不是自己的第六感又一次出錯?所謂陽光,也只是棒球場上隨時可以關掉的太陽燈照射?沒有光線的指引,眼前的安全感頓時失去蹤影!
看出了她的驚恐與難以置信,陽光男孩不以為忤的說:
「我家就住在這裡。明天一早,我幫妳把機車推到附近的機車行修理,到時候,妳再來把車子換回去。我留下我的電話號碼給妳,請妳過來之前給我一個電話。」他一手指向來時的檳榔攤,在攤位之後的透天住家,就是他的家。
感動於他單純的無私幫忙,她以眼神爲自己剛才的無禮懷疑說抱歉,並且回他一個感激的微笑。
往後的一切交往,就從這個微笑開始。夏日晚風象徵著他們各自對彼此的感覺。
他覺得晚風徐徐,吹在身上是說不出的愜意,然而她卻只是想著:這不甚涼爽的感覺,少了晚風的吹拂,是炎熱;讓風吹在身上,卻又稍嫌黏膩──所有的感覺對女孩而言,只能用說不出的浮躁來形容。
他們之間不像情人,又不似朋友的感覺,終於在那個候車的時刻有了突破。
他吶吶的說:「我的同學一直想要幫我介紹女朋友,我對他們說,我已經有了未婚妻了,他們不信。」「我也不信!」她嬌笑著跟著取笑他
不相信,是因為沒聽他提起過呀。未婚妻豈是說有就有的呢?這些日子的交往,她明白他是每日必上圖書館用功的大學生,也時時抱著一堆他曾經讀過的參考書,來督促她每日進修的乖乖牌男生;多數女孩子會稍嫌他的無趣吧?她就有這樣的一份感覺,所以這未婚妻又是從何而來?
「我想請妳充當我的未婚妻,好嗎?請給我一張妳的照片,讓我來取信他們,少了這些不必要的困擾吧?」他眼中一片澄清的詢問著她,等著她的回答。
怎麼辦,怎麼辦呢?該給他一個甚麼樣的回答呢?
自己對愛情的渴望與想像,加上一時萬夫莫敵的衝動,她做了一個決定:就陪他演一場戲吧,在這個夏的季節裡,就陪他一段吧──她答應了他的請求,並且交給他一張自己美麗非凡的照片。
可是,這種虛擬浪漫的假裝愛情,在暑假即將結束之前,就消失了蹤跡;沒有繼續就學且獨居的她,刻意的失去聯絡並且搬離了居住的所在。
是為了避免歹戲拖棚啊──美麗的回憶,總在不完美的時候,給人一種咀嚼再三的反覆思緒。就讓她與他的因緣巧遇,在自己的安排之下,帶著這個不完美的結局,穿越時空而化為永恆吧!
* *
今年的暑假,她看到了報紙上的一篇尋人啟事,上面赫然有著自己巧笑倩兮的美麗留影,是她當年送男孩的那張照片。細看啟事內容,卻讓她花容失色,悸慟莫名……。
「不知道妳在那裡,美麗的兒媳婦。汝夫已逝,速與夫家連絡!請電聯0932748174」
她不敢確定這是否是一個惡作劇。她以女孩朋友的身份,打了一個電話詢問真實情形,然後掛上電話,只能屋子的一角哀哀哭泣著,最後嚎啕大哭,直至陽光落下,黑夜降臨。
陽光男孩真的死了,可是他卻真的把她當作未婚妻一般的痴愛著。
年少時的愛情,那麼令人難以啟口表白,只能真假參半的向她要了一張照片珍藏著;是她沒心沒肺的失去了連絡,自以為演出了一場永世不朽的愛情鉅作,讓已經修完博士學位的他瘋狂的尋找著自己,直至生命爲了尋她,不願休息而燃燒殆盡。
她沒有出席那場告別式。她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身分,在那個哀悽的場合安頓自己,面對他的家人;但是,她答應未亡人的位置上有著自己的名字。
她在自己的屋子裡穿了一身黑衣服,爲永存心中的陽光男孩默哀,並且後悔著。
──那一年夏天的逢場作戲,絕對是她今生最荒謬的一次演出!
反正是個什麼"球"
本文於 修改第 5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