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偶而聽到一段廣播節目,其中不知是主持人還是來賓說道:「聽說臺北市的男人,每人體內都有兩公斤的宿便。」另一位則隨聲附和。我這個學人體生理的,只有擠出一絲苦笑。
沒錯,現代人的生活步調多忙碌不堪,當身體「自然的呼喚」來臨時,未必都能馬上抽身響應號召。再者,不少人的飲食也未見均衡,蔬菜水果用得不多,而導致排便不順,甚至出現便祕。但因此要說每個男人(我不曉得為什麼排除女人)都有「宿便」,而且是那麼誇張的數量,可是毫無根據的臆測。
多數人談到人體的排泄物,都會出現一付噁心的表情,如果碰巧有人正在進食,更是天大的忌諱。十七世紀的英國神學家雷諾(Edward Reynolds)說得好:「當食物還是好吃的肉時,我們喜歡它,當它成了排泄物,我們就覺得噁心;當食物進入身體之前,我們渴望它,當它通過身體排出時,我們鄙視它。」人對於自身排泄物的厭惡之情,可是心理分析的上好題材。
「吃喝」原是生物維生所必需,「拉撒」則是維持身體平衡的副產品,也不可或缺;進行這些活動還給人帶來某種滿足感。食物中的「營養」物質,除了不能消化的植物纖維以外,多數都給身體吸收。人排出的糞便裡,75%是水,25%的固體則以細菌、礦物質、脂質及植物纖維(屬於多醣類)為主。除了纖維質外,糞便的組成並不特別受到食物種類的影響,就算長期禁食者,定期也還有一定量的排泄物。
害怕糞便鬱滯引起中毒的想法,是醫學史上不斷出現的主題,可上溯古埃及文明。美國知名的醫生作家努蘭(Sherwin Nuland)在《器官神話》(The Mysteries Within,時報出版,2002)一書對此有所描述,值得參考。
埃及人認為當有大量糞便堆積在腸道末端,其中稱為「威黑毒」(weheduw)的腐敗成分,就會進入由心臟發出通往全身的管道,污染其中血液、水及空氣的混合物。這種危險的液體產生後,會強行回流至心臟,再傳遍全身,造成各式各樣的疾病。為了防止威黑毒的堆積,埃及人沉溺於使用瀉藥,一個月至少有三天指定服用。同理,他們也經常使用灌腸法。事實上,灌腸法據信是埃及人在埃及第一王朝(3100-2890 B.C.)時發明的。
除了灌腸及結腸注洗外,十九世紀末還出現了切除一大段或全部結腸等極端手術的做法。這項可怕的手術,目的在治療一種想像中的症候:自體中毒;據信造成了像是頭痛、背痛、疲倦、食慾不振,及體重減輕等各種症狀。雖然這種做法早已遭正統醫學所摒棄,科學研究也找不出任何自體中毒的證據,但各種變貌的清腸做法,仍然存身於所謂的自然或另類療法之中,藉以營利。美其名為「大腸水療」的,是為其一。因此,將排泄物視為污穢不潔,且尋求淨化的努力,普世皆然。努蘭說,在這一點上,我們都是埃及人。
食物的消化及吸收,主要在小腸進行,剩下的物質進入大腸(又稱結腸)後,除了水分及礦物質的繼續吸收外,還提供了大腸裡寄生細菌的食物來源(從口腔到肛門的胃腸道,其實位於「體外」,所以可有細菌的滋生)。細菌可分解一些植物碳水化合物,產生少量的碳氫氣體(屁的來源;豆類纖維則產生較多這種氣體),同時也製造一些維生素(K、B及葉酸),供人體使用。至於糞便的顏色來自肝臟所分泌的膽色素;要是總膽管阻塞,膽汁進不到小腸,糞便也就成了白色。
有的人腸道較為敏感,只要進食造成胃的擴張,就引起胃結腸反射,而有想上大號的衝動;如果因此排出水分未完全吸收的糞便,也就像拉肚子一般,但與真正吃壞肚子有別。食物從入口到排除體外,短則一天,長至三天;因此,有人一天上大號三次(多在飯後),有人三天才上一回,也都屬正常。事實上,我們的胃腸道是相當複雜且自主的器官,除了受到自主神經的調控外,本身還擁有一套神經系統,獨立於腦與脊髓之外。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葛敻教授(Michael Gershon)曾寫過一本科普書《第二個腦》(The Second Brain, 1998),談的就是胃腸道神經系統。
定期解手的迷思在人類社會根深柢固,幾乎各個時代及各種文化都有出現,要打破並不容易。我們只要對自身的另一端開口多一些了解,也就會多一分尊敬,少做一些不必要、且可能有害的干涉(如水療之類);否則未見其益,反見其害。生活規律、飲食均衡等老生常談,還是維持排便通暢的最佳做法,其餘的則可以留給我們「智慧的身體」自行解決。
2002.6.26
摘自 科學讀書人 潘震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