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

六歲時，有一天我天真無邪的問母親，我到底是不是「拖油瓶」，母親聽了臉色大變，問我這話是誰說的，當她知道是哥哥說的，深深嘆了一口氣。我以為母親會去痛斥哥哥，或者晚上等父親回家時告狀，但是那天什麼事都沒發生。

等我年紀稍長，才釐清家裡有點複雜的關係。父親離婚，娶了我母親，生下我和妹妹，大我六歲的同父異母哥哥，仗著祖父祖母疼愛長孫的保護傘，驕縱成性，除了常頂撞我母親外，對於父親的話也是陽奉陰違。

那時我對母親忍氣吞聲的態度抱不平，有一次她向我訴苦：「做人家的後母很難啊，要是對他不好，親戚會說我虐待前人子，再說他沒有母親也很可憐，所以你要惜福……家和萬事興，大家沒事就是福。」了解母親的心意後我才釋懷些。

哥哥讀完大學想出國留學，卻遭父親以「小公務員家庭負擔不起留學費用」而反對，哥哥故意在母親面前說：「只怪我沒媽媽，不然她一定會幫我想辦法的。」母親二話不說，把她珍藏多年的結婚金飾統統賣了，又標了幾個會，再向親友借些錢，總算勉強讓哥哥成行。

哥哥學成歸國後，事業上小有成就，但卻看不出他對父母有什麼回饋的動作，我一直耿耿於懷。

六年前，父母親隨團到新疆旅行，不料有糖尿病宿疾的母親，腳在外地開始潰爛，那裡醫療設備不發達，加上人生地不熟，兩老決定脫隊回台灣治療。想到兩位六十多歲的老人家，長途跋涉，於心不忍。家族成員還討論著要如何處理時，沒想到大哥已到深圳等候爸媽了。

回來後立刻送進一家大醫院，醫師診斷後，說母親腳盤以下都要截掉，母親當場痛哭失聲，大家除了安慰也不知所措，哥哥當機立斷找醫師再詳細討論，經多次衡量利弊後，決定先截大拇趾，以後看病情變化再定奪。

多年來母親病情穩定，腳也不必再作任何手術了，母親逢人便驕傲的說：「我的腳是我大兒子給我的。」現在的哥哥倒有點像糾察隊，隨時糾正我對兩位老人家的態度，提醒我對父母要有耐心等等，我心裡既慚愧又感動。

一年之中我最喜歡春天，溫煦的陽光，柔和的風，令人心曠神怡，假若普天下的後母都能像春天包容的心，像我母親一樣，再頑強的石頭也會點頭，任何衝突也能化解，這也是一種福報。

【2005/11/01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