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晨起,難得陽光提早露臉,梳洗罷,見母親腳步遲遲,提著待洗衣物往頂樓陽台去,泡完咖啡上樓探看。透過紗門注視著,母親洗衣的動作一貫和緩溫柔。推開門閒聊幾句母女閨語,嬉笑間隨口說說長安一片月,萬戶擣衣聲的樣子。從前不都這麼洗衣服嗎?我問。想起幼稺時戲耍的河灞,總有一排身著傳統藍衫的客家婆婆洗著孩童的尿布衣衫。
從前是從前,母親回答。現在衣物質細料好,可不能這樣粗魯對待了。
遷居已三年,她始終熱愛於赤炎日頭尚未甦醒的夏季早晨,以一種潮起潮落亦復如是的定靜姿勢,將衣物如數算悲喜涼寒的心情,一件一件浸濕,敷上有古老芬芳味的南僑水晶肥皂,輕輕搓揉、刷洗世間無可避免的汙漬,接著水龍頭扭開,嘩啦嘩啦,水湧出那麼清澈那麼沁涼,什麼人生苦痛都是前塵往事了。婚姻裡的一份功課,日日月月歲歲年年,無烹食般費心思、無教養兒女般傷神,就是清洗再清洗的標準作業程序,無它無我無天地。
遷入新居之前,家中未購置洗衣機,母親總是被困在狹小而霉潮的浴間濯衣,蹲踞著手洗的生涯電光石火,例行公事般潦草流去,轉瞬二十年。
為了母親長久以來的小小願望,遷居後頂樓後陽台架了水槽並購置洗衣機,母親再度回到陽光潑潑灑落的洗衣環境。但她只在天寒水冷時使用洗衣機,大多時候仍然維持手洗衣物的習慣。她不以為苦,認為手洗衣服才能洗得乾淨,穿在身上才能神清氣爽,這是她後半生家庭主婦生涯裡,細微卻明確的一種成就。
浣衣從此轉變成母親生活中美好的時光,一種無怨無悔付出的過程。無怨無悔也是人生一種美,蘇有朋曾經這樣唱著的,態度誠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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