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永遠十五歲～我的家庭真可愛

早上到辦公室，已經有一個學生的母親在等著我了。坐定之後，她操著廣東國語告訴我，她是高梅的母親；她問我高梅在學校怎麼樣？

立刻，我想到活潑、健康、直率、坦白、長的像極了她母親的高梅，便告訴她：「高梅在學校裡很好，老師們、同學們都喜歡她。」

「噢！」高太太好像有點意外：她說：

「她在家裡老是和弟弟、妹妹爭吵，最近又有時一天也不講一句話。今天早上和她爸爸吵了架，飯盒也不帶，就衝出家門。我很擔心，便來學校看看老師，問問她在學校的情形。」

「她在學校裡真的很好，」我說：「她性情直爽，心裡有甚麼、口裡就說甚麼；她熱心助人，做事、讀書都很積極。」

「從家裡到學校，要轉兩次車，」她還是不大放心的樣子：「在路上的時間這麼長，公車上甚麼人都有，她又長得像個大姑娘，會不會交男朋友？請老師調查一下好不好？」

「好！等一下我和她談談。」我說。

本來我想說：現在妳怕她交男朋友；幾年之後、妳會怕她交不到男朋友了呢！但、看她那麼莊重、認真的樣子，我就不好開玩笑了。第一堂下課後，我叫高梅到辦公室來。

「今天起晚了是不是？」我儘量輕鬆的說，心想怎麼樣才能使她說出在家裡的情形：「看妳，讓媽媽送飯來，路、這麼遠好不好意思？」

「活該！誰叫她送來！」不料，她頭一歪，氣憤憤的。這倒好，不要我轉彎抹角的探問，直談本題就可以了。

「怎麼回事？」我問：「說來聽聽，讓我評評理。」

「昨天不是星期天麼！」她侃侃從頭講起：

「爸爸的朋友李叔叔來談天，本來他們談他們的國家大事、世界新聞、與我無關。不知他們怎麼把話題轉到『舒玉珊』失蹤，在指南宮的後山上，發現了舒玉珊的遺物、遺骸的事。李叔叔說：那些問題少年、多半都是父母不能瞭解兒女造成的……見他的大頭鬼，找麻煩竟找到我頭上來了。她問我媽媽：妳瞭妳們家小梅嗎？我媽一想，著慌了！她一天忙到晚，大概覺得沒能瞭解我。等李叔叔一走，她硬逼著我拿出日記給她看；看就看吧！我交出了不是每天寫，而是像週記、月記、其實是、遇到倒霉事才發牢騷的『出氣記』。怎麼知道最後一篇、就是上星期天和爸爸吵架之後寫的……再看別的，都是罵弟弟，罵妹妹，罵功課，活得不耐煩，想出家，想揍人，想自殺的事情……爸爸氣壞了，罵我沒良心，不知好歹。今天早上，他要送我來上學；坐私家車來學校！我才不幹；我告訴他，如果他跟我來學校，我就永遠不回家………」

「妳真的不回家了嗎？」我問。

「怎麼會呢！」她大笑起來：「今晚電視節目、有我愛看的打擊魔鬼。不回家，我到那兒看去？」

「那妳可把妳爸爸嚇壞了，應該嗎？」

「誰叫他發甚麼神經，找我麻煩。」她仍不服氣。

「父母不應該關心兒女嗎？」我問：「妳有沒有真想離家過？」

「有啊！」她說：「我們同學有離家念頭的太多了，但是，到後來都走不成。」

「為什麼？把妳的經驗說來聽聽。」

「有一次我和弟弟吵架，媽媽罵我，那次我很委屈，真想離家出走。放學時，我已經上了和回家相反的汽車。車行了兩三站，我的氣平了，想著冰箱裡媽媽做的凍豬腳，又想到晚上的電視節目……想到許多小而有趣的事情，都將離我而去……我就趕快下車，坐上回家的公車。那天，我瞭解了我的家實在太可愛了，我永遠不會離開。這些，我都講過，我是個甚麼話都講的人，他們還不瞭解我，老師！你說多氣人！」

「妳媽媽說妳近來在家裡不大講話；像妳這麼大的女孩子，正是多變的時候，叫人怎麼放心呢？」

「功課這麼忙，哪有時間說閒話！？」她又大笑起來。

「好吧！」我表示十分相信她：「妳以後再受甚麼委屈，就到我家來好了，來我家看電視、吃凍豬腳。」

「好！一定！」她說。

上課了，高梅走出辦公室。我在想：像她這麼坦率、直爽的女孩子，還真不太多呢！

次日，在走廊碰到她，我問她說：「在家還嘔氣嗎？」

「告訴你！老師！」她神神秘秘，又很得意的樣子：「我爸爸向我道歉了！」

「道歉？」我不大相信，（那還是父權不能侵犯的時代呢！）我說：「大人哪有向小孩道歉的！？」

「我們家很民主，」她一本正經的說：「一場爭鬧過後，冷靜的檢討；誰錯了，誰就道歉。這次是爸爸錯了，當然該他道歉。」

「那妳真幸運，」我語重心長的說：「請妳不要在班上大講特講好不好！班上同學，大部份的家長都是不講理的。妳這樣講，她們會更不滿自己的家。」

       也許這不是理由，但是，這些敏感的初中孩子，情感脆弱，情緒飄忽不定；一個不小心，你真不知道會出甚麼事。但是，雖然如此，做家長的也不必過份杞人憂天。因為百分之九十八的孩子，都是正常而不須操心的，有一個深明事理，思想進步的父親，又有一個勤勞而慈愛的母親，可以說是一個模範的幸福家庭了。

◎作者日記

2008/12/12 這幾天讀老作家的文章，真過癮，也許我也會進步些呢！好書才是「靈感」的來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