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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那一劍真的好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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鮪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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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劍真的好慢

日出,霧散。
林鳥啁啾,風動葉落。
竹林內,小亭中。
亭中一老一少,几上棋盤,一子未動。


「師父。」少年偷眼瞧瞧老人,凝思良久才發話。

『嗯。』老人低垂雙眉。

「我不想下棋了。」

『哦……』

「不下棋,可以學劍了嗎?」少年囁嚅道。

『嗯……』

「可以嗎?」

『你是說下讓先棋(註1),師父讓不起你吧。』

「我常贏。」

『你來這裡多久了。』

「一年。」

『一年啊,已經由讓九子進到讓二子,現在師父連二子也讓你不起,你真的有點天份吶。』老人微笑嘉許。

少年手指調弄著自己盤中黑子,「師父過獎了,可是……」

老人目光掃過少年的臉,『什麼?』

「可是我來學劍的,這一年來,我連劍柄都未摸過呢?」

『那下平手分先棋(註2)吧?』

「師父,我十四歲上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你先手下吧。』 老人收回棋盤上兩顆黑子,示意平手下棋。

盤上空空如也,已無棋子,縱橫十九道黑線像一張天地的大網。

「師父,我可以學劍嗎,我想報仇。」少年目光誠懇。

老人不答,擺一擺手,『你先下。』

「師父……」少年吸了一口氣,拈起黑子,隨手在自己右下小目(註3)處下了一子。「好的,我下了。」

『這麼快,你怎麼沒想過便隨便下了。』

「喔,不用想吧,第一著啊!」少年撫頭。

『第一著便不用想嗎?』老人說完,閉起雙目,陷入沈思。


※      ※      ※


日色透入,把一夜凝聚的露水完全蒸發掉。

亭中二人枯坐相對,老人閉目寧息,仿如入定。

少年心神不屬,終於按耐不住,「師父?」

老人毫無動靜,恍若未聞。

「師父,睡著了?」 少年提高聲調。

老人緩緩睜開眼睛,『哦,怎麼啦?』

「師父,我第一著下了,你就閉起眼,半個時辰了,我以為你睡了呢。」

『我在想下一著怎樣下。』

「師父,那還用想嗎?我下小目,你可以在其餘三角下小目或星位,再不然回應我小飛、大飛、斜飛,怎樣都可以。」少年說完,忽覺自己說話太多了,有點教棋的意味,眄眼瞧看師父的反應。

老人微笑,目光停在棋盤上距離第一著黑子三縱一橫的交界處,並未著子,只叫出著法:『若我下大斜飛呢?』

少年意會,知道師父在考量自己,這樣不著子的下法有如象棋的閉目棋,棋力和記憶力俱是致勝關鍵,略一思考,「右跳二。」

老人注視下方近邊的大片空場,『下侵。』

「頂。」少年心中黑子下了,抵禦老人的侵吞手段。

『佔。』老人再進一步。

「頂。」少年力抗 。

『退二。』老人鳴金收兵。

「補角。」少年固守。


老人捋鬚,『若先前你右跳二後,我不下侵,改佔右上星位又如何?』

「師父,這……要想想……」少年愕然,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

老人收起笑容,『對了,就這樣我想了半個時辰了。』

少年沈思片刻,似懂非懂,「師父,棋局根本未開,要這樣推敲嗎?」

老人不答,緩慢站起身來,仰望亭外偶爾拂來的陣陣晨風。忽見一片樹葉東飄西盪,在亭簷處翻滾舞動。

『你看,』老人搖指樹葉,『樹葉隨風轉向,本無定則,你今天怎樣心情,就會有怎樣的開局,你想想吧。』

「師父,我……」少年不解。

『有點心不在焉吶。心定則靈,你這樣心浮氣躁,怎會下好棋,我剛才不是想棋,是觀你的心。』

「喔……觀心?」

『棋局千變萬化,若觀棋不觀心,對招不對人,怎可以戰勝對手、憑什麼報仇?』

「颼!」的一聲,老人袖中早藏有一顆棋子,他屈指一彈,棋子破空射出,把半空飄盪的樹葉穿出一個小孔來。陽光透過葉洞,閃爍映動,少年看得怔呆不已。


※      ※      ※


晨,洛陽城外。

曉風輕揚,長草款擺。

劍,一人一劍,灰衣短衫的負劍者。

負劍者閉目沈思,細聽八方草動,似在佇候。

忽爾,風停草靜。

人來了,踏著日影而來。來者青衣白面,五十上下年紀,忽見道旁一人負劍,神色冷然,遽然停步。

二人端視片刻,負劍者請手,「晚輩程文,想向前輩請教劍術。」

『你是程文。』青衣人訝異。

「正是晚輩。」

青衣人皺眉,『你怎會知道我途經此地?』

程文神態淡然,「晚輩在此等了一天一夜。」

『你是衝著老夫而來了。』

「不敢,只是想向前輩請教劍術。」

『你就是這幾年江湖上掘起,人稱「棋劍雙絕」的程文是嗎?』

「不敢當。」

『你懂下棋?』

「晚輩粗通一二。」

『你懂劍術?』

「晚輩只懂是三腳貓工夫。」

『年青一輩當中,似你這般謙虛,已經很少見了。』

「前輩過獎。」

青衣人手按腰間長劍,『我這口亡魂劍,劍出必飲血,劍下亡魂早已過千,你想清楚了。』

「晚輩知道。亡魂劍:長三尺六,重一斤四,輕若驚鴻,力卻千斤,十八年來,黑白二道命喪劍底的,不計其數。」

『你倒知道得很清楚。』青衣人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神色。

「晚輩正好也是十八歲,亡魂劍鑄成之日,晚輩尚未出生。」

『嘿嘿,後生可畏。嗯,想起來了,你很像老夫一位舊識。』

「前輩認得……」程文踏前一步。

青衣人抬頭望天,『時候不早了,你真的要比劍嗎?「劍出必飲血,劍收亡魂生」,這兩句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晚輩只想見識亡魂劍的厲害。」程文咀角輕笑。

青衣人搖頭,『可惜可惜,亮劍吧。』

「好,前輩請賜教。」程文說罷,凝神閉目。


半晌,青衣人不耐,『你……你閉起眼睛作什麼,亮劍吧。』

程文不語。

『好小子,為什麼凝劍不動,出招吧。』

程文仍是低頭閉目,聲沈色靜。

『你……你是怕了麼?有什麼厲害招數,即管使出來吧!』青衣人手按劍柄,真氣全身流動,每吐一字,周遭空氣鼓動,迴響不絕,『你遲遲不出劍,是消遣老夫來著,好個不自量力的臭小子!』

「晚輩得罪了。」程文驟然睜眼,目光凌厲懾人,可是動作卻緩慢無比,抽劍亮招,比之老人扶杖還是遲緩得多。

『咦!這是什麼鳥劍法,這麼慢,比太極劍還慢,老夫沒耐性跟你耗。』青衣人持劍欲擊,卻發覺對手劍招似有若無,竟找不著半分破綻。『哼!有點門路,你凝劍如山,非攻非守,老夫縱橫江數十年,未見過這樣慢的劍。好,老夫會你一會,亡魂劍,劍出必飲血,看招!』



※      ※      ※



日落,霧合。
林鳥歸巢,夜色漸侵。
竹林內,小亭中。
亭中老者,端坐如佛,几上棋盤,一子未動。

一青年自林外步入,走至小亭。

「拜見師父。」

老人似若未聞。

「師父,睡著了?」青年提高聲調。

『哦,誰來了,』老人眼睛微睜,笑道:『咦!回來了,呵呵……』

「我回來了,來看看師父。」

『嗯,三年了,日子過得真快,長得很高大了。』

「師父,我報了仇,這劍……」青年把背上負劍解下,放在桌上。

『噢,好劍,這是亡魂劍吧?果然名不虛傳,』老人瞄了劍身一眼,也不細看,目光返回棋盤上,『來來來,快來陪師父下盤棋。』

「師父……」青年神色遲疑。

『嗯,幹什麼?』

「師父,我敗了。」

『啥?比武敗了,沒記著我的話麼?』老人臉色略沈。

「以前我的劍太快、太急躁了,常輸。後來才漸漸領悟師父的話,劍招千變萬化,若只懂劍招,鬥劍不鬥人,怎能戰勝對手。」

『很好啊,鬥人先觀心。呵呵,那怎會敗吶。』

「我早在一年前留意他的行藏和生活作息,待得完全了解後才找他。那天之前,我在他必經之處守了一天一夜,擬想他劍招的種種。才比劍開始,再推想他當下的心境變化、情緒起落,遲遲凝劍不出,只等他破碇自露。」

『結果呢?嗯,你能活著回來,其實也不用猜。』

「他臨死前說:天下間竟然有這等用劍,真的好慢……好慢的劍,問我這樣計算他,是處心積慮了嗎?」

『哦,有沒有問他為什麼殺你的爹?這口亡魂劍是你爹鑄造的啊。』

「那時他還有一口氣在,他看出我的身世,苦笑一下,說那年是爹投身鑄劍的,以血試劍,那是鑄劍師的無上光榮,干將莫邪的鑄劍師也是這樣,然後,沒再說話就斷氣了,唉……」

老人無語,仰觀四合的夜色,似在想著湮遠的舊事。

良久……

老人嘆了口氣,『這個結果倒是沒料到,千算萬算,總是棋差一著。對戰上的『觀人』你很到家了,可是觀人的一生,什麼前因後果,恩怨情仇,那很難啊,師父一樣是胡裡胡塗。」

「我殺錯了人。」青年人垂頭,似在自語。

『唉,難說啊。』老者搖頭,過了半晌,招手青年就坐,『不說這些,來來來,陪師父下盤棋,這幾年都找不著對手呢!』




【 完 】




註1:圍棋中,高手為了和棋力低者拉近距離,有所謂讓先棋,即讓對手在棋盤上先放棋子,由讓九子至讓二子。

註2:棋力相當者,不讓棋,黑先白後,叫分先讓目,一般黑讓白五目半,不過小說不必太深究了。

註3:圍棋棋盤,縱橫十九道,邊位4x4處叫星,下一線者為小目,其餘小飛、大飛、斜飛、跳二、下侵、頂等都是棋子位置和下棋手法的術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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