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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金老師談托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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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隱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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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主： joyjys 1315 【精華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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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主題：a gift for dolls 1315 2002/12/30 14:25
托斯卡的選擇 金慶雲
《托斯卡》（Tosca）移植台灣，導演林懷民將它轉化為台北街頭紅歌星和黑幫糾葛事件。倒也符合寫實歌劇的本質。
法國大革命的
愛情悲劇
《托斯卡》不但是寫實歌劇，甚至算得上是歷史劇。在那一個時代，法國大革命的餘波震撼著其他保守王朝，高舉「自由平等博愛」思想大旗的革命者前仆後繼。拿破崙以解放者之姿橫掃歐洲。《托斯卡
》的一切故事都發生在一天之內：一八○○年六月十四日，著名的馬倫戈之役的當日或次日下午到第二天拂曉之前。那一天奧地利軍與越過阿爾卑斯山的法軍激戰。最初大勝，消息傳到羅馬，晚上女王舉行慶功宴?托斯卡被邀演唱?幾個小時後，法軍奇蹟式的逆轉了戰局。
在這一天，托斯卡的愛人畫家卡瓦拉杜西藏匿了逃獄的政治犯。他神秘的舉止引起了托斯卡的懷疑，在特務頭子史卡皮亞挑唆下，托斯卡暴露了他們幽會的地點，卡瓦拉杜西被捕。史卡皮亞用刑逼供。托斯卡為免愛人受苦，說出了逃犯藏身處。史卡皮亞轉而以卡瓦拉杜西的生死要脅托斯卡獻身於他。托斯卡在談好假裝槍斃卡瓦拉杜西的條件後刺殺了史卡皮亞。但卡瓦拉杜西真被處決，托斯卡從天使堡躍下自殺。
超越塵世的
最美麗的努力
《托斯卡》的場景就在羅馬，人說這歌劇祇有在羅馬看才能得其原味。導遊書上有「托斯卡路線」。觀光客先實地踏勘之後，才好進歌劇院。
二十年前我為《托斯卡》到羅馬。一路貪看街景，地鐵又誤了站，竟遲到了。錯過了男主角的第一個詠嘆調。羅馬的露天劇場是在廢墟搭起看台，十分狹窄。舞台相對單薄，和我才去過的維蘿納（Veruna）古競技場劇場不能相比。專心聽戲，渾忘置身何處，倒也沒覺得羅馬之必要。到第三幕，卡瓦拉杜西的第二個大詠嘆調「星光燦爛，大地蒸騰」，那是他在臨刑前給托斯卡寫絕命書時的擲筆慨嘆。我抬頭仰望，竟正是繁星滿天。耳邊的音樂從甜蜜的回憶逐漸伸展，我的眼睛也逐漸適應了夜空，似乎星星正隨著音樂而越來越亮，一種神祕的感應存在其中，要向我們傳達。男高音發展到了最高潮，向著無垠的穹蒼升起，在高處停駐。那是人類突破重力羈絆，超越這塵世的最美麗的努力啊。然而他唱的是：
這愛情的夢將永遠消逝／一切都過去了／我將在絕望中死去／我從未像此刻這樣深愛著生命
終究是個美麗虛無的夢想。人生有限?音樂將完?舞台上的卡瓦拉杜西掩面啜泣，我禁不住潸然淚下。
只知愛與美的
典型義大利美女
羅馬對那一次經驗的貢獻是它的星空。反倒是第二天我再去看了天使堡、教堂、王宮。心中揣想托斯卡的身影。托斯卡並不真因羅馬而存在。對我或如我這樣的人，羅馬的一部分，因托斯卡而存在。
《托斯卡》因浦契尼而存在。維爾第的後繼者，義大利歌劇的最後一位大師，浦契尼在題材選擇上和他的前輩大相逕庭。維爾第偏好歷史劇、宮闈戲，大場面。浦契尼走的是寫實路線，自稱「小東西作曲家」。雖然選擇了《托斯卡》這樣一個劇本，所取的仍不過是他尋尋覓覓的「人性的題材」。一個同情革命的理想主義者，一個美麗的紅歌星，一個殺人不眨眼，陰狠好色的特務頭子。這樣的人物與故事，放諸四海而皆準。隨時在各種戲劇和真實人生中上演。至於俗濫。
不同於浦契尼歌劇中習見的小女人，如波西米亞人裡纖弱的咪咪，托斯卡是另一個極端。典型的義大利美女。黑亮亮的大眼，紅灩灩的芳唇，烏雲盛翦，豐乳高臀，儀態萬方，性烈如火。熱情、高傲、善妒、衝動。終日出入王府，周旋貴族，是眾人仰慕的明星。然而她不懂政治，思想上仍是平凡的小女人。她不知道男人們在爭吵什麼，卻不得不為愛情而犧牲。男人們尋找真理。托斯卡只知道愛與美。
這樣一個鮮明的角色，是歌劇紅伶們現身說法的最好機會。不只展現歌喉，更有形象與演技。在刺殺史卡皮亞前後，浦契尼在音樂裡留下了沒有人聲的，只看她表演的片段。那是寫實歌劇中最具戲劇張力的片段。
多明哥有自己的看法
以《托斯卡》之名，浦契尼給了男高音更多旋律。我錯過的第一首詠嘆調來得太早，戲劇的發展還不到時候，內容也太牽強。但作曲家有了神來之筆，總不捨得放棄。在與托斯卡的二重唱裡，卡瓦拉杜西音樂上每每佔了上風。然而在多數導演的心中，卡瓦拉杜西都被視為三個主角中的弱者，少不更事，衝動躁進，有勇無謀，既非史卡皮亞的對手，也不及托斯卡老練。然而多明哥有自己的看法。那是一個真正的男人，深情熱愛，卻也決心為理想捐軀，明知死亡而無懼。只有在這個意義上，被酷刑折磨得滿身血污的他在聽到勝利的消息時當著史卡皮亞的面高唱暴政必亡，才不是可笑的。托斯卡洩密後，他自知必死，遂直抒胸臆。台北版改寫為黑道恩怨的冤死者，是委屈了卡瓦拉杜西。但在我們這政治語言氾濫的地方，這是聰明的做法。無情的是政治現實：他拚死謳歌的拿破崙，不也成為獨裁者？
集諸惡於一身的
史卡皮亞
善於描寫年輕的戀人，浦契尼筆下鮮有重要的男中音。《托斯卡》裡的史卡皮亞是一個異數。這個百分之百的反派，集諸惡於一身。就如《奧泰羅》裡的伊果。還比他發揮得更徹底。第一幕結束時，在挑唆起托斯卡的嫉妒後，史卡皮亞在教堂之中，跪迎主教，高聲頌主，心中盤算的卻是一箭雙鵰，懸政敵於絞台，擁美人入懷抱的計畫。他的獨白混入信眾的合唱，外面砲聲隆隆。那是讓人心驚膽顫的可怕力量。
第二幕沒有前奏，史卡皮亞獨自用餐。看錶。一隻等待獵物的獸。繼續他的獨白：他不要花前月下，輕愁淺恨的愛情。征服、佔有、拋棄?尋找新獵物?才是他的樂趣。而他蔑視的，正是他永遠得不到的。這一段惡之宣言，出以一種浦契尼獨有的，幾乎是甜美抒情的旋律。
在逼使托斯卡洩密，卡瓦拉杜西又自暴立場之後，他已經掌控全局。托斯卡試圖談判，史卡皮亞赤裸裸的展現殺人魔的變態情慾，他得意忘形，來到男中音音域極限的降G音。一個徹底腐敗的，眾人欲嘔的靈魂，在沾沾自喜，在別人的痛苦中獲得歇斯底里的快感。
托斯卡是這齣戲的
最大犧牲者
托斯卡是這齣戲裡最大的犧牲者。不僅在劇情中，也在音樂上。她是寫實主義的犧牲者。寫實歌劇反對「號碼歌劇」，為免脫離劇情，特意貶低詠嘆調的重要性。托斯卡枉為歌劇紅伶，劇中的詠嘆調卻少得可憐。幾次機會都只發展成二重唱。浦契尼遲遲沒有給她一段代表個性的旋律。第一幕中她的第一個大唱段，描述幽會的憧憬，失之於細碎，好不容易到了最後的高音，卻被卡瓦拉杜西插入的重唱蓋過。托斯卡在整場戲中，多半處於痛苦的激動狀態。嫉妒、猜疑、嗔怨、驚恐、痛惜、矛盾、厭惡、憎恨、絕望。她的聲音被切割於對話、呼喊、啜泣，內容是「魔鬼」
「卑鄙」「無恥」的詛咒。最令人不平的是，想想浦契尼曾為其他女主角之死寫出過何等纏綿的音樂，如咪咪，如蝴蝶夫人，如柳兒，而托斯卡的最後，四面追兵，從堡上縱身一躍，只得一聲淒厲的呼喊。在樂團的咆哮中結束。
然而浦契尼藉此完成了他寫實的傑作。托斯卡美麗的聲音，被用於面對各種醜陋的情境。逼供一段，管弦樂如萬箭鑽心，托斯卡以一連串的，高達高音c的最高音唱出「你這魔鬼！你會折磨死他！」史卡皮亞逼姦，托斯卡走避中，驚慌的三次高音，從降a，而b，而降b。那就是叫喊而非歌唱，卻需要足以對抗樂團的最好的歌手。
還有好幾次低聲的耳語，卻得有石破天驚之力。耳邊是卡瓦拉杜西在隔室的慘號，管弦樂以五雷轟頂之勢，一次次逐級下降，奏出代表史卡皮亞的和絃。而旋律線逆勢而起，構成撕裂的矛盾。托斯卡崩潰了。用沙啞的聲音說出逃犯藏身之所。
音樂與詩是
超越庸俗的一種可能
所以彌足珍貴的，是她唯一真正的詠嘆調「為了藝術，為了愛」。浦契尼把這最抒情、最私密、最安靜的禱詞，保留到這一刻，在激烈的矛盾衝突恐懼之中，走投無路，面對著魔鬼，她只能跪求上帝。以謙卑、惶惑、虔敬問詢：為什麼一個善良的人，要遭逢這樣的折磨？而比歌詞的意涵更深刻的，是那旋律線，像無限延伸的祈禱的手臂。觸及上帝，觸及人類同情的心。
然而對無可救贖的史卡皮亞是無效的。托斯卡別無選擇，唯一的出路是拿起刀來，殺了他。
有人提出過這樣的問題：真的有寫實歌劇嗎？寫實與歌劇的本質，旋律性，是不是背道而馳？
浦契尼做了回答。只有在粗礫的寫實基礎上，一段甘美的旋律才是真正動人的。音樂與詩，是抵抗，是逃逸，是超越庸俗的一種可能。即使在現實中毫無用處，那也是我們不能放棄的夢想。我們可被容許的選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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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網址：https://city.udn.com/forum/trackback.jsp?no=1271&aid=143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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