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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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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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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鬱情書

蔡淑玲  

戰爭、SARS、自殺、憂鬱症,二十一世紀的台北,我也看見波特萊爾看見的自己。禁閉禁閉禁閉禁閉,但禁閉攀附著科技、醫學已然變身成安全感。

嘿:我十分想念你,亂象的末世,你是我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想要聯繫的對象。我想問你的問題,在兩個世紀以前你就追尋過:為了安全感無止境的欲求,到底,要付出多少代價?雖然我們之間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你留下的是尚未蒸發完全的情慾,在販賣禁忌的世代裡,流落在麻木再麻木的感官中。而我的真實已然生活成現實,無須思考,重複即可。頂多換換髮型或彩妝、按摩推拿或是SPA泡湯。這幾天你突然密集出現,嚴重造成我的失眠,我曾經笑罵說你簡直就是外來入侵的病毒,非逼得我重新認識自己的肉體。於是,提早了我的諾言,開始翻譯惡之華,幾句:

笨重家具抽屜裡塞滿帳單

詩句情書訴狀羅曼史小說,

濃密的髮絲包捲在清還了

債務的收據

裡頭隱藏的秘密不比這

可悲腦袋的多

金字塔,巨大的洞穴

埋葬著比公共墓場更擁擠的屍體

──我是連月亮都厭棄的墓

他在櫃子的抽屜裡看見自己:帳單、詩句、情書、訴狀、愛情小說、髮絲和收據;禁閉禁閉禁閉禁閉,禁閉於現代社會金錢與愛情的遊戲規則裡。他在舊日約會的密室裡看見自己:凋零的玫瑰,過時的衣飾、粉彩、宮廷畫和香水瓶;禁閉禁閉禁閉禁閉,禁閉於現實生活俗麗乏味的感官倦怠──物件與空間,觸眼所及都是禁閉。波特萊爾憂鬱四首,徵候各異的同一病症,重複著禁錮的凝滯、困頓、陰鬱死氣與陰冷:天空大鍋蓋般沉沉蓋下,壓住長年煩悶裡呻吟的性靈;大地是潮濕的土牢;大雨攤開水痕一條條,漫延如巨大監獄的欄柵;一群啞默醜賤的蜘蛛在腦殼裡結網。四周環繞的人身上他也看見禁閉:陽台前垂死的子民、殷勤獻上可笑歌謠的寵臣、只要是王子就覺得帥,完全不懂什麼叫猥褻、絲毫沒有創意的侍女:羅馬時代流傳至今的血浴,昔日強盛壯大的緬懷,再也溫熱不起這屍身的呆滯,體內所流已非血液,而是忘川幽冥的綠水。

口罩式集體的隔離

戰爭、SARS、自殺、憂鬱症,二十一世紀的台北,我也看見波特萊爾看見的自己。禁閉禁閉禁閉禁閉,但禁閉攀附著科技、醫學已然變身成安全感,為此,我們努力奉獻友情、愛情、親情,一併連同休閒與情慾。面對戰爭病毒和憂鬱,我們坐在電腦、電視前面,帶上口罩,集體孤獨地被判刑。如毒瘤般想像一個異教的敵人:隔離、排斥、剷除。我們只有一種安全感。科技突飛猛進,論述災難的語彙和因應的對策卻一樣貧瘠。我們只有一種安全感,口罩式集體的隔離。全球化雷厲風行,一張更巨大無形的網盤據我們空蕩的腦殼:國際交流取消了,旅遊計畫取消了,藝術活動取消了,演講取消了,約會取消了,台灣大奶對老公說有大陸二奶照顧就好,不用回來了。連忌妒都取消了。我們被各自禁閉在全球化的角落,吸吮自己的手指。大家為了安全感都匆匆回家去了,咖啡店、電影院、百貨公司、街上行人都變少了,捷運裡強烈的消毒藥水令人昏眩,每個人的表情都更拘謹,這個冷感的城市已經不需要禁慾。

在這個只能戴口罩的城市裡,我們幾乎失去聯繫。無處可逃,無法呼吸的窒息裡,我才省悟當初的你對這城市,原本,懷抱多大的期待啊!現代科技巨大的安全感與歸屬感,堅固確實一如你曾經的年少,今日的無奈;如我們過度期待、荒腔走板的愛情。但是,你沒有解決問題的良方,安全感仍是你變調的依賴。禁閉固然可怕,你更恐懼的是城市的背棄。一隻骨瘦如柴滿是疥瘡的病貓帶我遊蕩,經過雨水滴漏的溝渠,見識見識這個城市無能為力故棄之不見的背面。城市背棄的,如貧賤與疾病,如你的詩,如我們的愛情,對現實無能為力,如原罪棄之不去的背面:

我是連月亮都厭棄的墳地啊!多雨王國無能的君主,被世界地圖遺忘的,撒哈拉沙漠裡的岩石,只能對夕陽謳歌的斯芬克斯。

城市的恐懼讓我明白,我們的事並非如你真誠佯裝的無情或眾人的判決,說是上輩子的事,也不能簡單地以愛或不愛來解釋。對於「你到底愛不愛我如詩?」這個問題,我們從來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問題並不在眾人,應該是,是你我安全感的依據。是安全感界內或外,詩或愛情的位置與距離。我們的安全感建立在他人的認可與他人的需求上,而他人也就成為我們的天堂與地獄;正如你我是彼此的天堂,也是對方的地獄。體制內或體制外,我們被內化的安全感都需要明白可見的現實感來證明或維護,尤其當那現實感必須以可賄賂、可交易的行為來認證,一如真理需要明確的科學描述或行動表態,病毒必須仰賴口罩隔離。溝通從來並不能解決問題。你必須有的面具,我繼續害怕的危機,在溝通中往往只能禮貌地暫時退場。更何況,我們彼此都了解,那安全感更重的比例來自照顧,或說掌握,依賴我們的別人的安全感。

我曾經嚴肅地驗證我對你愛情如對詩的索求與標準。為什麼要求這樣?期待那樣?為什麼必須擁有?為什麼必須放棄?為什麼愛成這樣?愛成那樣?我很沒格局地覺得愛情和科學政治或其他許多真理並不一樣,不是愛不愛的問題,也不是表不表態的問題,而是,還是那句話,愛應該怎樣距離如詩讓我得以檢驗我對安全感依賴的附著力?我寧願花更多的功夫弄清楚,歷史或現在造成這樣的訴求、那樣的態度、這樣的行動的種種牽制,比如說,我腦袋裡清教徒式的禁閉。今年二二八去世的白朗修說:對政治的關愛終將導致完全退出政治的生活。我不知道,這會不會是我們所謂的愛情將走上的結局?

瞽,竟是安全感的來源

我坐著計程車遊蕩,城市午夜般的白晝裡,一旁載貨的小卡車經過,負載著廚櫃桌椅和化妝鏡。我向車窗外一看,猛然瞥見鏡中帶著墨鏡的自己。瞽,是我們今日安全感的來源,閉上眼,今日多彩豐富的影像世界才能在掛上簾幕的瞳孔顯現。我知道你從來沒有真正放棄對這個城市的愛戀,所以對自己說:「眾人說我們如詩的愛情已是前歷史的傳說了。這世界若不需要我們的愛情,那是我們自己的過錯」。我希望祭獻了愛情以後,你我都可以看見盲目中顯現的幸福。

我曾經痛苦不解你為何為了眾人棄我而去?為何甘願重複城市的禁閉?當我讀到憂鬱四首裡那只開了封蓋廢棄的香水瓶,我才恍然大悟禁閉在盲目中的記憶原是城市僅存的創造動力。在過去現在未來混同於空虛的遺忘與記憶裡,藏潛著另一度時空背景,那是白晝裡夜行的蝙蝠,企圖掙脫禁閉的期望。那是記憶猶存的唯一真愛,墜落凡間,將昇華的象徵鋪點成生活裡的白日夢或失眠的寓言。於是你才會閉上眼,化身一陣香氣,滲透物體,貫穿玻璃,在開啟密門處掘一個地下通道,穿過蟲蛆與墓頭,從一個密室傳動到另一個相仿的空間,找到變化中重複的元素:空屋、霉臭、灰塵、衣櫥,重建死亡中湧現復甦的靈魂,像拉撒路,聖經裡被耶穌死中喚醒的靈魂,撕裂裹屍布,古老的愛情幽魂蠢動,如陰鬱的蛹破殼而出,翩翩飛舞。因此我將偷偷繼續拾撿波特萊爾詩中被丟棄的香水瓶,偷偷期待:如果香水瓶是詩人所戀之物,這重複出現在不同作品裡的物件必然隱藏著詩人言外不說的秘密。如果那就是開啟另一度時空的密門,遺失的鑰匙,無意中墜入過渡生死的甬道,墜落安全感界外的眩暈與失控,我將偷偷背著安全感在遠古神話蠻荒的記憶裡借屍還魂,扯開身上的裹屍布,想像一個滿佈病毒戰爭幽鬱症的我們已然存在的現實裡──像是你對我說:不要害怕,我對妳致命的愛從古至今一直藏在妳身體裡啊!為你創造身體全新的對應圖示,我要,我要:新的觸感、嗅覺、味覺、聽覺、視覺,陌生的節奏與律動,速度與角度,我要虛虧的腎水滿溢充盈,滾滾向上蒸發直到耳髮之際,汨汨流滲熱吻,找到你,從舌尖傳給你美酒毒液。

5,6,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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