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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與死的親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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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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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與死的親歷

◎方瑜

編案 SARS的流行,引發社會出現種種失序現象,促使我們重新檢視群己關係、醫病倫理,甚至生死課題。肉眼看不見的病毒,操弄生化技術的醫療,明暗不定的人性,早就不再是艱澀的專有名詞或抽象的觀念,而是生命中不得不迎面遭遇的過程。今日刊出方瑜的「病與死的親歷」,即是探討個人處於醫病之間、生死之際,如何取得有尊嚴的、和諧的抉擇。明天登載蔡淑玲的「憂鬱的情書」,描繪在病毒肆虐下、人際關係呈現冷感狀態的台北,一個不願被病毒和憂鬱「禁閉」的女子,遊蕩索求詩與愛的歷程。

開春以來,幾波冷鋒,氣溫降得比冬天還低,雖然幾年來都是暖冬寒春,身心仍然沒有習慣。作冷欺花,心疼早開的杜鵑、海芋,受不住寒凍;身體也抗不住乍暖還寒,陰晴不定的變化,由鼻塞、喉痛到咳嗽,遍歷了重感冒難纏的全部流程。未遵醫囑,休息不夠,咳嗽始終難癒,拖拖拉拉,纏綿一月有餘。雖非致死之症,但也讓身心俱疲,凡事力不從心,只有暗自生氣。就在這樣的處境下,偶然從租借的光碟看到了這部艾瑪.湯普遜的「心靈病房」。

詩學女教授和死亡迎面相遇

影片中重要主題應該是和死亡劈面相逢、不容迴避的衝擊,其中涉及對醫病關係的質疑、孤獨承受病苦的煎熬與體悟。當然 ,這一切都出於患者的單面觀點,如果由醫者那邊來看,也許另有說法。一位在大學教古典詩的中年女教授維維安.貝寧,專研十七世紀英國文壇重要詩人John Donne(1571-1631),教學認真嚴格,只知專心治學,與同事關係疏離,學生則敬而畏之。未婚,父母已逝,並無手足,可以說無親無友,所有的生活,全在校園內,甚至可以說,全在書本中。她以嚴密的知性分析講詩,將John Donne詩中飛越宇宙時空、玄思迭出、層出不窮的喻象、寓意,詮釋入微。純知性的生活,一絲不苟,毫不通融,是她的全部。但就在四十八歲的此刻,因為胸腹劇痛難忍就醫,竟然是已到末期的重疾。從此,人生驟變,被迫與過往的生活,她唯一熟悉的生活,硬生生徹底割裂。不再是學者、教授、老師、甚至也不是「博士」,因為醫院中的Doctor專指主治醫師,艾瑪演出這一幕,錯愕與自嘲的表情,非常精采,雖然只有短短幾秒。她只是病人,而且是一個完全與外界絕緣的孤獨病患,後入院到死亡,沒有一個同事、學生、親友來訪。影片中,經由填寫入院資料的問答,告知觀眾主角的背景,然後,在病榻上漫長的空白時段,閃過貝寧的回憶斷片:童年,趴在床上讀小兔故事,和父親的對話,是文學的啟蒙;求學時期,論文指導教授,一位睿智的女學者,對學生同樣要求嚴格,但多了真實人生的閱歷,她勸告年輕的維維安,有時要走出研究室,去接觸真實的人,不只是書中人!執教以後,學生要求請假回家奔喪,貝寧認為他在找藉口逃避考試,毫不留情的拒絕。當然,還有貝寧不斷的自省思索:畢生專研一位詩人,而「死亡」正是Jonh Donne關注的重要主題,但在真正與死亡直面相對的時刻,所有以往在講壇上鞭辟入裡、層層深入的詮釋,似乎全化為直刺心底的嘲諷,「死亡不是抽象的概念」!劇痛中,艾瑪喊出這句獨白真如醍醐灌頂。

影片中,毫不容情,將疾病對身心的破壞摧殘一一呈現,一次又一次錐心刺骨的痛,抱著塑膠盆劇嘔之後,醫生例行巡房,照例一句「你今天如何?」對於這個問題,已經修過醫院特殊倫理課程的貝寧知道,只能回答:很好。因為忙碌的醫生不會聽進其他答案,他只看掛在床頭病歷表上的數字,不看病人,一眼都不。而大牌主治醫師率領一群「小」醫生的定期巡視,不僅是莊嚴盛大的儀式演出,也是實習醫生彼此較勁、競相在老師前求表現的臨場測試,至於躺在床上的病人,則是師生當下口試的「問題對象」,沒有人將病人視為人,大家爭先搶答老師提出的問題,唯恐有失。艾瑪的睡衣掀到頸下,鼓脹的腹部袒陳眾人之前,還要被眾手觸診、按壓指點,當所有可能的答案,都已被聰明的學生答完之後,教學名醫促狹的一笑「卵巢癌接受化療後的反應,還有一項你們沒有提到。」所有學生都訝異不已,在不斷爭答之下,實在不可能再有遺漏,渴望的眼朝向老師,靜候啟示,「她的頭髮掉光了,不是嗎?」小醫生全都表露被耍了一記的釋然,笑聲轟然,在病房中迴盪,這算疏漏?明擺在眼前的事,還用得著說?光頭的艾瑪也在陪笑,她知道,他們只將她當作知識的研究對象,正如她以前在講壇上剖析詩篇意象、隱喻一樣,差異只在她此刻仍是活人,不是文本!

患者遭醫生合法侵犯人身

醫生擁有合法侵犯人身的權力,這種界說再也沒有比「內診」更傳神的例證。這群「小」醫生中,有一位當年曾選修貝寧教授的文學課,現在是主治醫師的助手,所有的臨床治療都由他負責。第一次為貝寧做「內診」,他就說出了這段「歷史」,讓原本就教女性病患尷尬不適的過程,倍覺難堪。這位住院醫生,聰明野心兼具,他明知貝寧的病已無救,所有療程只是為了測試藥劑的效能與人體的反應,但他並未告知「老師」。醫院其實也是傅柯所指清楚展示權力的場域,即使是大學教授,只要主修不是醫學,一旦入院成為病患,同樣也是無知的「群氓」。醫生的專業知識,讓他在這領域內擁有無上權威,白袍發光,一如上帝。

片中,主治醫師與貝寧的初次對話是精采範例,他告知了她的病情和預備採用的治療方法,徵求同意:卵巢癌第四期,只能用化療,他要用最重的劑量來對付癌細胞。得知貝寧的職業之後,他用極快的速度說話,還客氣的問:會不會說得太快?問題不在貝寧是否聽進、聽懂了每一個字,而是醫生並沒有說出對病人真正切身相關的重要訊息:全劑量的化療將對病人身心帶來何種程度的痛苦?卵巢癌到了第四期,已經向全身各處轉移,存活率極低,無論用多重的藥,結果都一樣。醫生只想多收集病例,充實他的資料庫,增進他的專業知識。經由巧妙剪裁的「告知」,完全合法,卻有失情理。無知的病人,當然會同意。

為貝寧病房帶來一絲暖意的,不是醫生,而是護理長,這位黑人中年女性,她的熱心、活力、幹練和豐圓身軀,正是蒼白、孱弱艾瑪的對比。歷經多次化療後,貝寧精疲力竭,食道、胃腸都受傷,無物可吐,也什麼都不能吃,只能勉強吞嚥一點冰棒,一盞小燈剛夠照亮半張床,一躺一坐,護理長來陪她吃冰。幾經遲疑,欲言又止,她終於向貝寧告知真實情況:卵巢內的癌,確實已縮小,但其他各處又長出新的。面對貝寧沉靜的眸光,護理長忍不住提醒她,一定要先做好決定:一旦心跳停止,要不要做全套的急救措施?注射、電擊、全身插連各種管線等等,醫院中有一個專門小組負責這種「藍色狀況」。除非病人在意識清醒時,表明志願:心跳停止,即放棄一切急救措施,並經主治醫師簽名認可,否則一定要一一照做。艾瑪倚枕半坐,雙眼看向燈光照不到的暗處,良久不語。「哦,我知道了,那就做全套藍色狀況。」艾瑪輕輕開口「不,心跳停止就讓它停了。」護理長這才真正放心,吐了一口長氣:「我立刻去幫你辦,明天就拿給醫生簽字。」

預先防範,保有「死」能由己的權利

如果沒有這善意的提醒,如果沒有護理長揮舞志願書、大聲喝叱制止,斷氣後的身軀還不知要讓已被住院醫生召來的急救小組折騰多久!住院的病人,不但還有呼吸時身不由己,更要非常小心,預做防範,才能保有「死」能由己的權利,這點千萬不可不記。

從入院到死亡,貝寧只有一位訪客,她當年的論文指導教授。當然早已退休,偶然進城,到學校想看看這位聰明的學生,才知她已入院,急忙趕來,貝寧已在生死之間飄移,剛經劇痛肆虐,全身蜷縮側臥,不斷喘息,銀髮的老師,震驚難已,輕喚貝寧久已無人呼喚的名字,放下提袋,脫了鞋,輕輕跨上窄狹的病床,將她摟入懷中,有如胎兒蜷伏母懷的姿態,貝寧依偎胸腹間,如此自然,「睡吧!我唸JohnDonne的詩給你聽」「不,不要」「好,那就唸剛才為我曾孫買的小兔子故事。」彷彿回到童年,同樣的故事書,老師輕緩低沉的唸著;小兔子離家出走,想要逃開母親,可是,無論如何變形,終究逃不掉母兔的追索,最後只好乖乖回家。「嗯,聰明的隱喻!」輕聲說了這句評語,看看懷中彷彿沉睡的臉,下床、穿鞋、拿起提袋,走出去。畢竟編劇仁慈,沒有讓貝寧孤獨的死去。

也許從醫生的觀點,重要的是如何累積知識、經驗,找出更多方法,對付疾病,單一病人的生死,不是終極關懷。更何況「一個病人的死亡,比五十次救援成功,更能塑造醫生的心靈,促使他成長。」(引自《神經外科的黑色喜劇》)但,如果從病者的觀點,即使在治「病」的過程中,生命主體的「人」,也應該被更尊重的看待,畢竟死亡不是抽象概念!

5,5,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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