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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惠光先生開講】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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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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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娟
睡午覺是每個小孩子必須要盡的義務，唸小學之後，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再也睡不著，好像是忽然被充滿了氣的氣球，落不了地。可是，做為一個姐姐，我有義務要陪著比我小三歲的弟弟睡午覺，所以，該上床的時候還是得上床。我和弟弟東拉西扯地說一些閒話，他的反應漸漸遲滯，睡去了。我於是悄悄翻身爬起來，從床頭櫃裡搬出一個透明的圓盒子，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鋪了層雪白的棉花，棉花上面擺著的就是我心裡的無價之寶了。有母親當新娘時的耳環和項鍊；爸爸的船員好友從世界各地蒐集而來的假寶石胸珍，還有母親的姐妹淘送她的各種飾品，我一件件地點數著，像一個守財奴。
然後，我在鏡子前面穿戴起來，先掛上項鍊，我最喜歡的是三串的銅黃色珠鍊，各種形狀與質材的珠子串成，有古樸的金色，灑金砂的軟糖色，拿在手裡挺沉的。接著再戴耳環，我偏愛的是粉紅藕紫色垂墜式長耳環，母親的結婚照裡有一張穿旗袍的，豎領箍著她長長的頸項，戴的就是這副耳環。我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巧笑倩兮，喃喃地說：「等我長大以後……」
等我長大以後，我真的變成一個不戴耳環或項鍊就不能出門的女子。少女時代同學們紛紛穿耳洞，我也曾經心動過，卻被我的朋友阿命嚇得退避三舍。她在夜市裡穿了耳洞，對於穿洞小姐的手藝讚不絕口，說是簡直沒感覺，下次要帶我去穿。一個禮拜過去，傷口非但沒有癒合，反而潰爛流出膿來，她吃了消炎藥，用了雲南白藥，才好轉一點，換上一副新買的耳環，又開始潰爛發炎。不只是她，好幾個同學也發作起來，每次看見阿命的耳朵，我的腿就發軟。這創傷很劇烈，使我終生不敢嘗試，只好戴著夾式耳環。
夾式耳環要夾得緊就不可能舒服，夾子噬咬著耳垂，疼到失去感覺，直到取下耳環，疼痛感才甦醒，變得更劇烈。就像是一種激烈的愛戀關係，傷害多了也就麻痺了，可是分開來又疼得厲害。但我還是不能抗拒，耳環愈戴愈大，只要一搖頭耳環就會騰空飛去。然後有一天，戴耳環忽然不再流行，我也發現除去耳環的自己看起來比較年輕，許多金屬的、塑膠的、人造寶石的，各式各樣的耳環都被收進一個盒子裡。
可能為了增加自信心，我剛開始演講的那幾年，總要戴上項鍊，而且是鍍K金的，短短的圈在頸上，明亮晃晃。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以說給人家聽的，就把那個架勢做出來。有一次我的朋友瑞瑞看我演講完，她蹙著眉問：「怎麼把自己扮成媽祖娘娘啦？」我還算是個從善如流的人，趕快把項圈取下來，收進盒子裡去。奇怪的是，對於我的耳環或者項鍊有意見的，總是女性朋友，和我交往過的男人，從來沒有任何評價，我猜他們從不知道我對這些飾品的感覺，以及我所經歷過的幾個階段，從渴望到氾濫到疏離。
現在仍會有朋友送鍊子給我，都是秀雅小巧的細鍊子和小墜子，閃閃點綴在鎖骨之間，似隱若現。正好符合我現在的心情與生命狀態。
至於那些誇張的、喧嘩的耳環項鍊，都裝在箱盒裡，有時候六歲的姪女來我房間玩，她會悄悄打開那隻百寶箱，用著讚歎的聲音說；「哇！好多喔，好漂亮喔……」我可以想像她沒說出來的那句話：「等我長大以後……」打開百寶箱的瞬間，每個小女孩都渴望長大；女人卻渴望變成小孩子。
5,4,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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