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零一天」讀書心得(張讓)

不同於小說的閱讀趣味，散文不在開展一個世界，而在開啟一段生活或一份心思。
沒有天馬行空、突破現實的想像體驗，卻有窺見房間一角、遊歷他人後院的小小歡愉。
張讓，是個思考理性，但生活感性的人，雖是散文家，我卻每每在讀她的文章時，嗅聞到詩人的況味；就好像看愛因斯坦，覺得他的數學運算、宇宙邏輯也如詩歌般華馥圓麗。也許凡我讀來，思維有種「間關鶯語花底滑」的「滑」順感受的文字，都像詩。

以前特別喜歡張讓的隨筆，有幾大原因：
一、文字簡潔明快，有種颯爽之姿。
二、個性大方誠懇，真實分享感受。
三、讀書面向寬廣，最佳書籍簡介。
四、喜歡抽象命題，跳脫生活瑣細。
五、家居旅遊皆談，立體歐美風情。

至於這一本「一天零一天」更叫人快意，我覺得是不可錯過的隨筆。
因為歲月的洗滌，張讓的灑脫更直接了，也許以前的她個性本然如此，但文字上似乎還沒有這麼隨興揭露。這回在報上每週一文，原初設定即是想「信手拈來」「小中見大」，於是既輕鬆又嚴肅，每一篇幾乎都是從生活中事輕鬆切入，如：看展、旅遊、採蘑菇……，慢思細想，一路晃蕩到了平日思慮頗多的嚴肅命題：對科技現狀和人類前途的不安、對時間的焦慮、對生命本質的反思……。

但不論如何嚴肅，都沒有恐嚇意味，身為讀者的我只覺得受到提醒，這就是張讓的素養吧！尊重別人思考的權力，不強迫你認同。所以讀她的文章總是收穫良多，卻不沈重，因豐富的知識、堅實的理性而相信事情不是無可救藥的樂觀性情，隱隱在文中發酵。張讓有舉重若輕的本事。

比如：張讓憂心書店的沒落「忽然彷彿置身危崖，時間狂飆獵獵，我正站在一個轉捩點上：一個世代就將結束，書籍將從大眾之中退下來，回到當初由一小撮精英捧護的貴族身份，甚至成為值得收藏的精品珍品。」華麗的文字預言滄桑的未來，怨嘆忽然被優越沖淡。

張讓質疑線性世界「人類文明似乎不斷在走向直線世界。進步可說就是擺脫曲線，奔赴直線。建築是直線，傢具是直線，工作是直線，人情也是直線。一切都平平板板，方方正正。方塊的世界。盒子的世界。除非你走出去，走到彎來彎去歪歪扭扭的大自然裡去。」「將知識由工作抽離，把製造分解成許多單元步驟，任何人都可做。……工人越來越像生產線上的零件，人的價值也就越來越模糊了。」這段話震驚我了，原來工業化生產線化後，每天都是今天，單調而永恆，而充滿變數的明天漸行漸遠，早已成為許多人們生活中的神話。但有解藥：走入自然。

張讓寫家「離台近三十年，起初回台確實是回家，漸漸，回家味道越淡，旅客味道越濃，終至有一天站在台北街頭，惶惶然像個異鄉人。……在歸去與回來間，回家是一種心境。於是我在臺北想紐澤西，是想家；在紐澤西想臺北，也是想家，就如現在這一刻。」打動我的是中年「歸去來」的迷惑悵惘，以及最後承認有兩個家的通達。

除了「重」，張讓也能「輕」。
她寫梵谷「他的畫總帶了種狂暴，彷彿用心不在打動你，而在逼你就範。他不和你低吟，而是咆哮。他不說服，而是征服。看他的畫有時像受虐，或受辱。」說得真好！看到這段，我心中頗有蘇軾讀莊子：「吾昔有見，口未能言，今見是書，得吾心矣。」的暢快。不必人云亦云，不必附和他人的讚嘆，張讓一語道破我之所想，心裡那個舒服啊！

又比如張讓遊夏威夷「我和B縮在一把小破傘下，像風雨裡的稻草人站在一片黑色洪荒裡搖晃，看二哥二嫂身穿雨衣在不遠處低頭瑟縮，等候雨停－－啊，好玩！」感染我的是孩子似的天真歡愉。

舉了那麼多例，該來個「總之」了。總之：好看！

張讓說：「似乎我總在把熟悉的變成陌生，把已知的轉成未知。只因我便是經常這樣看世界。」這充分說明寫了這麼多本散文隨筆，主題與關懷又大同小異的張讓，我為何看不膩。

Ling  2011/03/31 完稿

「還有些什麼是我們必須交換的呢？除了曾經駐留的美好與溫暖」。席慕蓉這般自問自答。如果深夜你也在忙完一天的事後，喜歡在燈下氤氳的茶香中靜靜品讀一本好書，那我們必是可以「交換」美好與溫暖的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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