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就讀的學校在市中心,校地不廣,操場的跑道一圈還不到四百公尺。操場的內圈有一棵欖仁樹,每到了春天,上體育課跑操場時,同學們在經過那棵欖仁樹下總不免大聲驚呼。其實那從樹枝上垂掛下來的指節般粗的毛毛蟲是無害的,但總會使幾個人哭嚎,每年的春天。讀朱天心的《擊壤歌》,那些聲音突然地衝犯了我的耳膜。……
讀《擊壤歌》,不免心驚於朱天心的筆,像黃錦樹教授所說的:「朱天心拿筆如拿刀。」朱天心的筆刀,一刀刀的解剖著自己的想法,一刀刀的刻劃著成長的痕跡。她在《擊壤歌》裡所說的一些校園的生活,並不獨特存在於北一女,然而,在她之前之後,尚未看見有誰如她一般的解構生活及思想。
文學家真誠的解剖自己,需要極大的勇氣。以這點來看,被喻為<高中版的《未秧歌》>的本書,真真不負其名。
以日記為本,輔以極佳的記憶力,朱天心在升上大學前寫就了《擊壤歌》。我們可以從文字裡讀到她對於文學的愛好與執著,還讀到了年輕人的意氣風發。《擊壤歌》裡寫的是她日常的生活、她對於週遭事物入微的觀察、關於圍繞在她身邊的友朋們的情愛、關於升學主義的一些想法,而每一種思緒,都讓我們被她的老靈魂所震懾。
書裡有些文字引起人極大的共鳴,像寫血型與性格的相關、寫聯考對於青年的戕害、寫看電影的觀感。從這些文字裡,不難去推測本書曾經暢銷二十萬冊的原因。
在閱讀的過程中,我不斷的變化閱讀的方式,有時當它是美食指南,有時看它精準的的剖析人性,有時又依循它樂活的方針。不過,最常當它是引發我懷念高中生活的楔子。
對於生活,我從不特別懷有什麼夢想,更遑論文學。不過,我的同學中,就有如朱天心那般非現代文學不可的人。高二升高三的暑假,羅邀我參加復興文藝營,我才知道有人的命脈是全然文學的。羅是小蝦,一個在彰化的小蝦。像小蝦一般的熱愛現代文學、沈溺於寫作,甚至於生活可以只剩下文學,而不要其他。羅的數學也差,差到幾乎因為數學一科而拿不到高中的畢業證書。不過,羅最後還是克服了,她考進了中興夜大的中文系,還修得了高師大的國文碩士,並且在中學教授她最愛的中國文學。
學校裡也有喬,還是大、小喬。大喬愛上了留級的洪,不斷的寫情書給洪,讓洪不知所措。事情鬧到了輔導室,成了辦公室裡頭條的新聞。那些日子,大喬總是黑著眼圈瞅著洪,洪卻像避洪水猛獸般的躲著大喬,那學年結束後,大喬轉了學,再沒有訊息。
小喬的體能佳,學校的運動會上嶄露頭角後,被同學愛上了。事情又鬧到了輔導室,小喬的臉上失去了笑。後來高二分了班,再看到小喬時,她又恢復了招牌的燦爛的笑容。
原來,同性之間存在的類似於男女情愛的關係,並非單一個案。現在更多的是女孩子像男生行逕,男生有女孩子的心思。但是,沒有一個人像小蝦一樣,既可以是高義的男子,又是純然溫婉的女子。讀到這些文字,我再一次的因為朱天心的筆刀而心驚,又忍不住為她的袒裎赤裸而讚嘆。
《擊壤歌》裡的朱天心(朱小蝦)是入世的、是文學的、是青春飛揚的,那不斷重複的到士林覓食、走中山北路、到中映看電影、吃老大昌、吃國賓後頭老山東的家常麵、唱英文歌,寫來極其生動有神。比爾墨瑞在影片Groundhog Day中飾演的主角菲爾康納,在歷經了許多個土撥鼠日後,有感而發的說:「也許所謂的神,不過是在同一個地方待得夠久了,熟悉所有已發生、未發生的事物。」朱天心就是《擊壤歌》裡的神吧!不只因為她寫就了書,更因為她誠實的招供了心中所思所想的一切。
胡蘭成在代序中以李白《秋浦歌》的平實來譬喻《擊壤歌》,不只是說書中文字誠實的紀錄了生活,更讚揚了朱天心的才情,我是這麼的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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