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拉克國境，在幼發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流域，在油田與沙漠之間，爆發了戰火時，我重讀一位阿拉伯詩人艾杜尼斯（Adonis 1930-）的長詩〈給掌握中時光的輓歌〉。這首輓歌，抄錄在我的譯讀筆記。詩的開始：
放逐之歌，
吐發著火焰，
流亡的車隊
衝破城牆。
這些車隊或是
我詩歌裡重擊嘆息？
艾杜尼斯是原籍敘利亞的黎巴嫩公民。幾個月前，美國《紐約時報》刊出一篇艾杜尼斯的訪問，稱譽他是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詩人。他也是一位評論家。台灣的報紙譯介的這一篇訪問，仍在我腦海中，一位阿拉伯詩人的觀點，開啟另一種閱讀中東的視野。
重要的是，艾杜尼斯透過詩的觀照。
我在重讀艾杜尼斯的這首長詩裡，想起自己一首〈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憧憬──給黎巴嫩詩人艾杜尼斯〉。以《認同之旅》為輯名發表的另兩首詩：〈升上星星的旗幟──給以色列詩人阿米迦〉，和〈你們的國家已形成──給巴勒斯坦詩人達衛許〉。
我給艾杜尼斯的詩，有這樣的行句：
你說
你的國家被遺棄
你的靈魂離開你
你沒有家
而你仍在找一些紙
一些墨水
在絕望中尋找你的星星
而我
我的國家尚未形成
我的國家尚未形成，因此，我憧憬我們新的國度。
我們從政治、從戰爭的新聞報導，從亞洲看中東，看著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紛爭，看著在伊拉克國境的戰爭。
從邊緣看邊緣，但戰爭的火焰仍然熾熱地燒痛我們。
因此，我從譯讀的中東詩人的行句，閱讀中東詩人的心。在那兒，他們閱讀他們的詩人作品，巴勒斯坦的達衛許，黎巴嫩的艾杜尼斯，都是膾炙阿拉伯人口的詩人。以色列的詩人阿米迦，是軍人戰死沙場的悼念之聲，他在幾年前逝世。
看這三位詩人，就會看到中東的現實，交織在經驗與想像之間，那些痛楚和歡樂，在沙漠裡的熱與冷，日與夜，蜿蜓在河流的嗚咽之聲。
所有的男人……被灰燼窒息，
被無聲的岩石壓碎，
被帝國締造者框制著，
……
讀到這樣的詩句，讀到這樣的血肉化思想，彷彿看到在中東，交織著他們歷史和地理的災難見證。在烈日下燃燒，也在月暈下冷凝。
而艾杜尼斯的詩行裡，吟唱著動人的聲音：
為我找一些紙
一些墨水
我有紙，也有墨水，我在一個距離遙遠的島嶼，一個在形成中顛沛的國家。我只靜靜啼泣，在一首詩裡，我默默向艾杜尼斯發出信息：
戰火從遠方拍發哭喊的符碼
從油井燃燒的煙火
照著你寫在沙漠的詩句
那是你──艾杜尼斯（Adonis）
是你詩歌重擊的嘆息
你仍然在找一些紙
仍然在找一些墨水嗎？
我有詩我有墨水
但我的詩行沉默在心的掩體裡
只靜靜啼泣
在刀劍的鋒芒上方
你看見你們穿越的靈魂
而從世界一角的灰燼
我看見一朵一朵惡之花
交織在權力的蜘蛛網
我的詩行沉默在心的掩體裡，但是靜靜啼泣的聲音在日與夜的空曠中，仍然被聽得到。在燃燒和冷凝中，仍然感覺得到痛楚。
*本文收錄於李敏勇/著《詩的異國心靈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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