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門 








〈一〉范門與父親


范門的父親是個制服的銷售經理。他很早就教導范門﹐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以及它是


多麼的有趣。他們家有一套大英百科全書。在范門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常常將他


抱坐在腿上﹐讀大英百科全書上的文字給他聽。例如說﹐他們讀到有關恐龍的資料﹐


可能說的是暴龍﹐文字大約是：「這種恐龍有二十五英呎高﹐頭是六英呎寬。」





范門的父親就會停下來﹐說：「現在讓我們看看﹐那是什麼意思。那就是說﹐假如


牠站在我們的前院﹐牠的高度正好可以將牠的頭穿越我們二樓的窗戶﹐只不過﹐牠


的頭太寬了﹐沒法合適的進入窗戶。」這樣的形容﹐范門對暴龍的高度和大小﹐就


有了比較實質和具體的印象。范門的父親唸給范門聽的每件事﹐都會像這樣﹐儘可


能的將它翻譯得與現實相關聯。





范門從父親那兒學得了「翻譯」：他讀到的每件東西﹐他都會試著去了解它的真正


含義﹐它真正說的是什麼？





在夏天的週末﹐范門的父親會帶他到山上的樹林裡漫步﹐並且告訴他樹林裡所進行


的各種有趣的事情。其他鄰居的母親們覺得這是很美好的事﹐所以也要她們的丈夫


帶她們的小孩到樹林裡漫步。





後來他們小孩們在野外玩耍﹐其中一個小孩對范門說：「看到那隻鳥兒嗎？那是什


麼鳥啊？」





范門回答說：「我是一點也不曉得那是什麼鳥呢。」





那小孩道：「那是褐喉歌鶇。你的爸爸真的是啥都沒有教你！」





是這樣的嗎？其實這正好相反。他的父親教了他許多。





他的父親說：「牠是史朋塞鳴禽﹐在意大利牠叫另一種名字﹐在葡萄牙、中國、日


本﹐牠各有不同的名字。你可以學知那種鳥兒在世界各國的名字﹐但﹐學會了那些


名字﹐你對那種鳥兒依舊是一無所知。你所知道的﹐只是人類在世界各地如何稱呼


這鳥兒而已。所以﹐還是讓我們看看那鳥兒到底在做什麼吧﹐因為那才是重點。」


他接著說：「例如說﹐你看那鳥兒一直在啄牠的羽毛。你看﹐牠走來走去﹐在啄牠


的羽毛。」





是啊。范門說。





他父親問：「你想鳥兒為何啄牠們的羽毛呢？」





范門說：「也許是牠們飛翔時弄亂了羽毛﹐所以牠們要啄牠們的羽毛﹐整理清潔一


番吧。」





「好﹐」范門的父親說：「若是如此的話﹐那牠們剛飛行完畢﹐必定會不斷的啄牠


們的羽毛﹐等牠們停留在地面一陣子後﹐牠們應該就不會那麼頻繁的啄牠們的羽毛


了﹐對吧？」





「是啊。」范門說。





他的父親說：「那讓我們觀察看看﹐牠們飛翔初著地後﹐是否啄羽毛啄得比較頻繁。」





不難看出﹐那些剛飛翔著地的鳥兒﹐和已經在地面上一段時間的鳥兒們﹐啄羽毛的


頻率並沒有什麼差別。所以范門說：「我放棄了。為何鳥兒要在啄牠的羽毛呢？」





「那是因為虱子困擾著鳥兒﹐」他的父親說：「虱子在吃從羽毛上掉落的蛋白質碎


片。每隻虱子的腳上有某種蠟質的東西﹐小小蝨子就吃那種東西。因為小蝨子沒法


完全消化這種東西﹐所以就排出一種像糖般的物質﹐而細菌就在那兒成長。」最後


他的父親說：「所以你瞧﹐任何有食物來源之處﹐就會有某種具有生命形態的東西


發現它。」





在范門大些時﹐他的父親從樹上摘下一片樹葉﹐上面有敗壞的痕跡﹐它有一條褐色


成ㄈ字形的線條﹐從葉子的中間延伸至葉緣。他的父親說：「你瞧這褐色線條﹐開


始窄小﹐越到邊緣變得越寬。這是一種有黃眼綠翅的藍蠅﹐在這葉面上下了一個蛋。


等蛋孵化成幼蟲﹐牠的一生就吃這片葉子；葉子就成了牠的食物來源。隨著幼蟲的


成長﹐那葉上的痕跡就越寬﹐直到成蟲時﹐就吃到葉的邊緣﹐變成了藍蠅﹐飛到另


外一片葉子上產卵。」





范門後來知道﹐他父親的這些說法﹐在細節上未必完全正確﹐但是他試著對范門解


釋的﹐是生命有趣的部份﹐那就是﹐整個事件只是繁殖而已。不論事情是多麼複雜﹐


終歸一句﹐就是再做一遍。





范門的父親教他留心觀察﹐在沒有壓力下﹐做可愛的﹐有趣的討論。這促使范門一


輩子對各式各樣的科學都感到興趣。使他像小孩一般﹐始終都在追尋﹐追尋那些他


認為可以找到的﹐奇妙、動人的東西。





〈二〉美與范門


范門有時沒法同意他一個藝術家朋友的觀點。比如說﹐他的朋友會拿起一朵花來﹐


說道：「你瞧﹐它多漂亮﹐」可是他又接著說：「對一個藝術家而言﹐我能夠看到


一朵花有多美麗。但是對於一個科學家的你﹐只會將它拆卸得支離破碎﹐而使它變


得不美而無趣。」





范門覺得他的朋友真的是有些冬烘。首先他要說的是﹐他的朋友所能看到的美﹐其


他人同樣可以感受﹐對范門也是如此。雖說也許他審美的感官﹐沒有這位藝術家那


麼細緻﹐但是他同樣能夠欣賞和享受一朵花的美。同時﹐他還可以從一朵花中﹐看


到比他的朋友所看到的﹐更多的東西。他可以想像在花裡的那些細胞﹐也有一種美。


美﹐不僅僅是存在於一公分的界面上﹐在更小的界面上﹐一樣有它的美妙之處。





細胞裡有許多複雜的行為和其他的進程。花朵中顏色的演化﹐是為了吸引昆蟲來協


助受粉這個事實﹐就是很有趣的事﹐因為那表示昆蟲可以看到不同的顏色。這便增


加了另一個問題：我們所擁有的美感對比較低層次的生命體（例如昆蟲）是否也存


在呢？各種各類有趣的問題﹐會因對科學的知識而產生﹐它只會增加對一朵花所感


到的興奮、神秘與震撼。它只會增加對花朵美好的欣賞﹐范門無法了解怎會減少對


花朵美好的欣賞。





〈三〉誰是范門？


范門（Richard Phillips Feynman）生於 1918 年﹐卒於 1988 年。他大


學唸麻省理工學院﹐是普林斯頓大學的博士﹐是量子力學的專家﹐是研製原子彈的


曼哈坦計劃裡的成員﹐也是 1965 年諾貝爾物理獎的得主。他在挑戰者火箭升空


後爆炸事件﹐在電視轉播的聽證會上﹐以實例展示說明﹐使用在太空梭上 O-rings 


的材料﹐在低溫的天氣裡﹐導致失去彈性﹐因而成為不但是物理界﹐也是美國民間


眾所皆知的科學家。他被許多人認為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十個科學家之一。他不


但是個傑出的科學家﹐而且也是有名的教師。造成美國研究物理風潮的﹐主要是歸


因於他所著作的教科書和他的課程講授。





范門的父親送他去唸麻省理工學院﹐有一天﹐他回到家﹐他的父親說：「現在你已


是對這些事情受到教育熏陶的人了﹐而我始終有個問題﹐一直未曾有很好的了解。」





他問是什麼問題？





他的父親說：「我知道當一個原子從一個狀態轉換成另一個狀態時﹐它就放射出一


種光的微粒叫做光子（photon）。」





是啊。范門說。





他的父親說：「這個光子是否早就在原子裡頭呢？」





「不﹐並非先含有光子。」





他的父親說：「那麼﹐它又來自何處呢？它是怎麼出現的？





范門試著對他的父親解釋﹐光子是在電子（electron）運動中創造出來的﹐並非事


先存在含有的。就像喉嚨發出聲音﹐並非事先就存在聲音的。





但是范門的解釋沒法讓他的父親感到滿意。他從來沒法解釋他的父親所無法了解的


東西。所以范門覺得﹐他的父親是並不成功的﹐因為他把兒子送到各大名校去找尋


那些東西的答案﹐可是他卻未曾得到答案。





〈四〉緣起


我從台灣休假回來上班的第一天﹐自然就是先去跟幾位同事打打招呼﹐寒暄一下。


我去找約翰的時候﹐看到他桌上有一本量子力學的書。約翰是我認識的所有老美中﹐


最喜歡閱讀的一位。每天他的休息時間﹐他就拿著一本書到指定的吸煙區﹐邊吸邊


讀。他讀的書﹐非常的廣。歷史、科技、傳記、戰爭……可說什麼都讀。看到他讀


量子力學﹐我還是有點吃驚。我說：「你讀這個高深的東西呀？」「沒啦﹐是寫給


大學部的學生看的書啦﹐只是入門的書而已。」他說。然後他讓我看作者的名字﹐


原來是 Richard Phillips Feynman。





這時﹐我看到他桌上的另一個角落﹐有一本更厚的書。我問他是什麼書？他亮出書


名給我看﹐是「Classic Feynman」。他說是本有點像是傳記的書。對閱讀傳記


向來有興趣的我﹐忍不住就問︰「可以借我一讀嗎？」他說好﹐就把書交給了我。





〈五〉我的感觸


那個晚上﹐我翻開書的第一章「造就一個科學家」﹐描寫他從小與父親的關係以及


他的父親是如何教育他的。我一口氣將它讀完﹐而且令我沉思很久﹐也感觸很深。


我想﹐要是二、三十年前﹐我能讀到這樣的文章的話﹐我相信我會是一個更好和更


成功的父親。我會更懂得如何讓小孩對生命和周遭環境感到好奇與興趣。其實﹐不


但會是更好的父親﹐也會是更好的教師。教育﹐就是要誘導學生﹐了解事物的真正


含義﹐而不只是表象（例如事物的名字）﹐了解發掘事物意義的趣味﹐了解如何將


一個陳述﹐翻譯成現實生活的事例（這樣的類比﹐就會使原本抽象的東西變得更為


具體而容易了解）……





我是在惡性補習和填鴨式的教育制度下成長的。在學校﹐一切以升學考試掛帥。數


學拼命復習及演算各種參考書的練習題﹐只要做熟練了﹐就能對付考試﹐至於是否


真正了解﹐多少人在意呢？歷史課﹐拼命背那年那日發生了什麼戰爭﹐割地賠款多


少﹐何年何日﹐那個皇帝駕崩或繼位……凡是可能成為考題的﹐都背起來﹐至於事


件的前因後果﹐誰去講授與留心呢？例如甲午之戰﹐不應該只背何時在何地發生﹐


戰果如何﹐賠償多少﹐簽訂了什麼條約﹐而是去了解這個戰爭為何會發生﹐為何會


戰敗﹐得到的教訓是什麼﹐如何因應及避免類似事件的再發生等等。





所以﹐在感觸中﹐就決定要寫一篇心情日與親友分享。這只是一點野人獻曝的心意


而已。





〈六〉范門的演講和其他


在書本的裡頁﹐附有范門一些演講的 CD﹐我沒有留意它的長度﹐大約有九十分鐘


吧？他的演說﹐生動、活潑、幽默、有趣﹐甚至有點耍寶﹐難怪他會那麼受學生的


歡迎﹐而且吸引那麼多人去學習物理。





在這張 CD 裡﹐他告訴聽眾他參加曼哈坦計劃的原由以及住在這個研究計劃所在地﹐


新墨西哥州的洛山拉摩斯時﹐所經歷的各種事情。我在這篇心情日記後面﹐附有他


的一段演講﹐說到他住在那兒時﹐軍方對往來信件做郵電檢查的故事（曼哈坦計劃


當時是機密﹐所以管制較嚴）。





軍方要他們表示自願同意郵電檢查﹐並且有各種規定﹐還說﹐檢查若發現問題﹐軍


方會找他們。結果在開始郵電檢查的第一天﹐軍方就找他去談話。軍方拿出他父親


的來信﹐問說：「信中一行一點﹐又一行一點……那是什麼？」他回答說︰「是密


碼。」軍方說︰「是呀﹐是密碼﹐上面說的是什麼？」他說︰「我也不知道。」軍


方問：「解碼之鑰是什麼？」他說﹐不知道。軍方又問：「這又是什麼？」他說﹐


是太太的信。軍方問：「這 tjxywz﹐tw1x3 是什麼？」他說﹐是另一個密碼。


軍方問：「解碼之鑰是什麼？」他說﹐我不知道。軍方問：「你的意思說﹐你收到


密碼﹐卻沒有解碼之鑰？」他說：「正是如此。這是我跟他們玩的遊戲。我向他們


挑戰﹐要他們送密碼來﹐然後我會試著解碼﹐所以他們沒有寄解碼之鑰來……」他


這對郵電檢查有點玩世不恭的味兒﹐說得靈活靈現的﹐弄得聽眾笑聲不斷。如果您


的英文聽力沒什麼問題﹐不妨聽聽看﹐蠻有意思的。就算您的聽力有點問題﹐也可


以來回聽幾遍﹐總能聽懂的。





後來我上網搜尋有關范門的資料﹐結果是異常豐富。下面我列了兩個連結﹐您可以


看看。第一個連結是 YouTube 的視訊﹐可以看到范門的豐采。一開始﹐就是說


到他的藝術家朋友對於花朵美麗的說法﹐接著說到他的父親將他抱在腿上﹐閱讀大


英百科全書的故事。第二個連結是微軟的比爾蓋茲將范門的演講放在線上﹐供人聆


聽和閱讀。








The Pleasure Of Finding Things Out





Bill Gates Puts Richard Feynman Lectures Online








寫到這兒﹐只聽到外面煙火爆響﹐啊﹐是啊﹐這是此地的除夕夜﹐在台灣卻已經是


2013 年的開始啊。但願新的一年﹐大家所迎接的﹐是順利、健康、歡愉、幸福。





                      (2012-12-31)








Feyn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