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難得回家,卻和爸吵了一架;我轉身就往門外走。媽在後頭嘮叨,但聽不太清楚;或許是裝作沒聽清楚。我滿腹情緒頭也不回的走了一段距離,突然想要依著童年步行到竹園的路再走一趟,天有些陰但漸漸要晴。
從老家沿巷道望去,景緻變化不大;不遠的前頭是天上聖母的廟庭,加了鐵皮的屋頂比較突出。我緩步往前走,記不得廟庭原本的樣子。是因為時間久了,連我的記憶都有一點支離破碎,然後一點一點沉到腦海深處。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種慢慢遺忘的感覺。
我要花很多時間經常拼湊與父親的互動,記憶中很少很少。有一次完整印象,是我們一家五口去看孫越、陶大偉主演的片子。當我們樂不可支的時候,父親說不好看,『回家吧』。說來好笑,掃興刻在腦子中的痕跡比快樂要更深。然後,我必須用十多年的時間去找出每一個片斷,拼出『我和父親感情很好』的圖。但實在拼不出一個孩子在父親懷中,或是坐在肩上的印象;連一個輪廓都沒有。說多了感情很好,卻愈來愈心虛;那種像是從來沒發生,又自欺欺人的硬說有。就好像這廟到底有沒有庭一樣。
走過天上聖母廟,路要往右轉下坡。轉彎的左邊原來是雜貨店,我經常要在這邊花一角、五角的挑張80當或160當簽紙抽上幾支;有時候買個麥芽糖解饞。跑到這一家的原因,是因為母親找人的時候,不會一下跑到這邊。右邊原來是一家理髮店,牆面還是土砌,都會有幾根稻禾黏不住的向外張揚;印象很深的原因,是這店的右邊有一條密道。一條直通到市場旁土地公廟廣場的小徑,你可以非常隱密快速的跑穿這一大片屋子,經過土地公廟,突然現身在市場買豬肉母親的身邊,對她扮個鬼臉。
轉過彎,你會看到大水溝。原本或許應該稱作小溪,自從溪岸築成水泥材質後,看起來都像是水溝;或是大型的水溝。我模糊記得原本是長滿矮草的土坡,夏天的課後下午可以緩緩柔柔地滑進溪裏,弄濕腳掌、腳踝、小腿、膝蓋,一直到水線快逼近短褲褲管的位置,趕快掙扎往後倒退。上下個幾次,再清清涼涼的走回家。到家前腳都會乾了,一點痕跡也不留,不擔心挨罵。年紀大了,都只能回憶從前;是因為水泥的堅硬粗糙不討喜,所以才想用記憶中的柔滑清翠想要覆蓋;還是基本上只因為記性不好,推委說是水泥害的。進步的象徵都是這麼沒有緩衝的對比嗎?或者基本上是因為我們放棄、刻意不認知。但它終究已經立在那兒,而且顯然會比記憶中的短草更長命。有些事,就永遠回不來了;像偷偷跑來清涼一下的滿足感。
過了溪,要直行。右手邊沿溪岸早期是座屠宰場,殺豬的。每天起早,偶而都會聽到尖銳淒厲的叫聲;其實還隔的有一段距離。大了才知道豬隻是一早就殺,趕送到市場。現在地是整平荒在那裏,有幾株雜草漫不經心的垂著。沿路往前,右邊是一條小小匯到小溪的水溝,經過整治挖深了些,不過溝岸還是長著草。這原來是大型青蛙的出沒區,我們挖了蚯蚓都會來這邊釣一下午。因為長著草,要用長一些的桿子往草下一點,然後引出比較大的青蛙。經常釣,但是炒四腳倒沒吃過幾回。一是沒有袋子,二是帶回家就等於自行招認出去玩耍,划不來的。突然想到綁蚯蚓是老爸的絕活,那一次他教會我的時後,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話鼓勵,只能摟摟我的肩叫我趕快釣。
記憶中,再往前就會碰到稻田,然後要往右沿著比田埂稍寬一點的路走一大圈。當我走到轉彎的地方,才發現這地方全部面貌都變了。寬大的田埂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條7 、8米寬的馬路。我一樣右轉,希望還能找到舊的路跡;不過顯然是癡人說夢。路變得堅實,但是少了些樂趣;那種天色昏暗,你要小心不要踩空掉到田裏,免得染一身烏泥;那種雨後,土表光滑,不小心就要摔一跤的步步為營。其實,你就真的摔了,大家只會覺得好笑,不用擔心擦破皮。走在柏油馬路,顯然心情上要誡慎到有一點無趣。小時候的這一段,認真走來大概要有20分鐘,實際上會久一些。因為在路上,你忍不住要拿鬼針草互相鏢射一下、會去翻一翻草堆想要看看發出嬉嬉鳴叫的草蟬到底長什麼樣、或是沿途抓抓紡織娘,會追逐不小心走在路上的蜥蜴;有時候運氣不好,把玩金龜子,剛好會在手上遺下一坨屎。
本文於 修改第 2 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