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風暴過了,留下的滿目瘡痍是另一場待收拾的風暴。
宅子裏很安靜,靜的能聽見炭火發熱的聲音,梅長蘇仍是一如往常的看著書,但等在他面前的靖王卻不似往常。
「你該做的事很多,何必每天浪費時間來找我呢?」從大梁皇帝主持完祭祀赤燄亡魂的儀式之後,靖王已經連著幾天都來這裏等著。
「你不知道水牛的本性是固執的嗎?」靖王回答的理所當然。
「列將軍呢?怎不進來?」正下著雪,天冷著,梅長蘇忍不住的問。
「我與你談私事,他在外面候著。」
梅長蘇將眼光自書中移開,直直的看著靖王。
「私事?你與我談的應該不算是私事,更何況,我與你的事情列將軍不知道嗎?」從奪嫡到赤燄翻案、為祁王昭雪冤情,一路生生死死的走來,這個自稱水牛的靖王似乎還沒察覺到自己與副將之間的感情。
靖王愣了一下,竟然真的思索了起來。
「十三年的界限,我是梅長蘇,或是林殊,你當真那麼在意嗎?」一個問題沒想完,梅長蘇又丟給靖王另一個問題。
「這兩件事有關聯嗎?」
「有,你想透了就懂。」
雪一直沒停,靖王走出門外,列戰英馬上將手中的披風為他披上。
「冷嗎?」也許是因為室內燃著炭火,一出了門,靖王覺得天氣似乎比方才還冷,不自覺的問了列戰英。
「不會。」列戰英如常的回答。
「戰英…」靖王覺得梅長蘇說的問題似乎與列戰英有關,可是自己不甚靈活的腦袋就是想不透其中的意思。
「殿下,怎麼了?」未聽見下文,列戰英抬起頭,卻見靖王只是怔怔的盯著自己。
搖了搖頭,靖王快步的離開蘇宅,列戰英跟著。
「宗主,都第五天了,這靖王還真不死心啊。」黎綱害怕面對自家宗主與靖王的無言以對,早早就帶著飛流躲起來了。
「即使我是林殊,他的江山也不是我該干預的。」當初為靖王找了沈追、蔡荃,其餘的就是他登基以後的事。
「宗主,我們還要回廊州嗎?」靖王老是跑來盯著宗主,黎綱還真擔心回廊州的計劃會生變。
「自然要回去,飛流每天都在等著。」
「宗主最疼飛流了。」
「因為飛流一直在我身邊。」
如果他仍是以前的林殊,那個赤燄軍少帥,大梁江山與蕭景琰是他最重要的東西,他會不顧一切的守護,但是,他現在是梅長蘇,江左盟的宗主,他要守護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更何況,在人事全非的十三年後,自己又怎麼能不改變呢。
「黎綱,跟在我身邊的日子裏,後悔過嗎?」看著火光,梅長蘇突然想問。
「宗主,不曾想過。」雖然不清楚自家宗主為什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個性耿直的黎綱還是很慎重的回答。
梅長蘇淡淡的笑了,這十幾年痛苦的歲月,若不是他們的幫助、陪伴,自己又怎麼能這麼熬過來呢。
「飛流呢?」客人都走了,這小傢伙怎麼沒蹤影。
「甄平買了一把好劍,跟飛流在玩著。」
「明天我要去穆王府走一趟,靖王若來,就如實的告訴他。」除了靖王,他還有另一件牽掛要了結。
「靖王明天還來啊!」
「不然讓你來告訴他,就說我不會留在金陵,要他別再來了。」
「還是算了,他想來就來吧。」黎綱不想淌這渾水。
赤燄之案平反了,靖王也將成為大梁的君王,梅長蘇自然有他自己該做的事,有他該回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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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英,巡防營的事還好嗎?」靖王邊看著奏章邊問著。
「屬下都整頓好了,為防九安山的事件再發生,在制度上也做了修改。」
「九安山一戰,折損了許多士兵,這事你要多費心?」
「殿下放心,召募新兵的工作已經陸續完成,目前已經開始訓練了。」
「京城裏接連發生事情,你和巡防營的人要更加小心京城裏的安全。」
「是,殿下。」
「這裏沒事,你下去吧。」
「是,屬下告退。」
聽著列戰英的腳步出了門,靖王才驚覺的抬頭,恰巧的看見列戰英走下階梯的身影慢慢的消失,靖王呆呆的握著筆,心裏突然的湧上一陣惆悵。
已經是第幾天了,他與戰英的對話就是這些,自從自己被冊立為太子,雖未登基為王,卻要代理父皇處理朝政,每次與戰英相處,心裏想到什麼事,就會習慣性的問出口,而戰英像是明白一切似的,總是能將他想的事情處理好。
皇長兄去世之後,自己常年在外征戰、駐守,與皇室裏的兄弟並無深交,心裏的事也不能說與他人知曉,唯獨戰英,自己事事都能同他說,就連自己與蘇先生達成共識,開始參與奪嫡之事,自己也與他說了。
除了母親,他像是自己另一個親人。
想到親人,靖王又想到了梅長蘇,他真的不明白,沉冤已昭,即使是答應皇上不讓他人知道他是林殊的身份,又為什麼不能以梅長蘇的身份留在金陵呢,難道他已經忘了自己與他的情誼了嗎?為什麼執意要回去廊州呢?
重新坐回桌前,拿起筆,專心的批閱奏本,這朝上的事得先處理好,才有更多的時間處理私事。
雪不曾停,直到午膳的時間,靖王都沒見著列戰英。
申時,蔡荃離開靖王府,收起桌上的文書,靖王決定去巡防營看看。
巡防營裏該在的人都在,想見的人卻沒見著,心裏想著他的副將還真是忙,靖王翻身上馬回王府。
「列將軍,方才靖王殿下來巡防營了。」一回來就有人向列戰英報告。
「可有交代什麼事?」
「沒有,只是來巡看了一下。」
列戰英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往靖王府去。
這一來一往,相知彼此,自己去過巡防營,一定會有人向列戰英說的,所以自己只需耐心的等候便可,他的副將定會來王府探看。
又一個時辰,酉時,他的副將仍沒出現,靖王等到用晚膳的時間才離開大廳。
獨坐書房,靖王心裏並不生氣,只是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列戰英沒來王府,巡防營的人不會沒告訴他的,那為什麼沒來呢?
正思索不透時,書房外有了動靜。
「靖王殿下,屬下列戰英。」
「進來。」
門打開,列戰英如平常一般垂首而進。
「屬下聽說殿下到過巡防營,有何事要交代屬下。」列戰英微低著頭,見不著表情。
「其實沒什麼事要交代,我只是去看一看罷了,你…」靖王看著列戰英,隱約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
繞過書桌,靖王站在列戰英面前。
「戰英,看著本王。」
無論如何,從不會違背靖王所下的命令,列戰英抬起頭與靖王四目相視。
「戰英你…發生了什麼事?」靖王驚訝的看著列戰英,他的雙眼微微的浮腫,眼眶也紅紅的,若不是此刻兩人站的近,是很難發現的。
「殿下,有一個七十幾歲的老奶奶,孫子在九安山殉難,撫卹之事本已處理好了,只是,今日恰巧是那孫子的生辰,老奶奶還是忍受不了自己一個人的生活,自盡了。」如果說沒事,靖王是不會相信的,雖不是大事,只能據實以告。
戰場無情,生死難免,每一場的戰役總是會有並肩作戰的同伴犧牲,只是,這白髮人的悲痛欲絕卻讓列戰英受不住,列戰英本就紅紅的眼裏冒起一層水氣,卻沒落下。
這是靖王第二次看到這樣的列戰英,第一次是在聽見皇長兄與林殊死訊的那一年,他幾近崩潰的悲憤情緒讓他忍不住慟哭,而那時的戰英就像現在一樣,紅著眼,忍著眼淚的陪在自己的身邊。
爾後的幾年,不受寵的他在外駐守征戰,如同流放,不管如何的辛苦,列戰英從未改變初衷,一直跟隨左右。
「戰英。」靖王想安慰戰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殿下,老奶奶的後事,屬下已發落好了,今日府兵的整編也完成了,請殿下放心。」
「你做事我當然放心,我不放心的是你。」看著列戰英隱藏的情緒,靖王心裏沒由來的感覺生氣。
「靖王殿下!」聽其聲音就知其情緒,列戰英不太能理解靖王此刻的怒從何來?
「戰英…本王不是生氣,不是對你生氣,你今天辛苦了,下去休息吧。」靖王努力的緩下自己莫名的情緒。
「是,屬下告退。」恭敬的行禮,列戰英退出書房。
房門合上,早已看不見列戰英,燭光映著靖王孤單的身影,心思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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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長蘇要回廊州,霓凰郡主知道是遲早的事情。
「你畢竟是左江盟的宗主,自然有你該做的事。」
「妳倒是比那隻水牛明白我。」
霓凰細細看著他眼前的人,不管這容貌是誰,她都只記得自己心裏的林殊。
「謝謝妳。」梅長蘇能懂霓凰眼神裏的意思,也因為懂,他可以很放心的回廊州。
他輕輕的將霓凰擁進懷裏,聽著霓凰柔順的呼吸聲,感覺霓凰溫柔的回抱著自己。
「失而復得是上天最大的恩賜,我不敢再多求什麼,只要你好好的在廊州,我們還是可以見面的。」十三年的煎熬,本來失去的人回來了,還有什麼好奢求的呢?
「雲南也不是天邊之城,有妳在那裡,我會常去看妳的。」
「霍州有個撫仙湖,我們可以在那裡見面,然後品仙露茶。」
「好。」
人生有此佳人知己,夫復何求,只是,辜負了紅顏,是他最大的無奈。
回到蘇宅,黎綱一臉的輕鬆自在,甄平也是。
「你們倆是怎麼了,喜上眉稍的。」梅長蘇不想費心去猜想是什麼事。
「宗主,今天靖王殿下沒來。」黎綱迫不及待的說了。
「這天都還沒黑,你怎麼就確定他不會來?」梅長蘇斜眼一瞧,潑了一盆冷水。
這也是啊。
黎綱看著甄平,甄平也望著黎綱,靖王來蘇宅也沒規定什麼時辰來,說不準等會兒就來了。
「蘇哥哥要回廊州。」飛流看著梅長蘇。
「你們看飛流多相信我。」
黎綱與甄平認栽的笑著,宗主沒亂,他們兩人反而被靖王給嚇亂了。
「我們再等幾日,等我心裏的事有結果了,就回廊州。」
該整理好的事情就要好好的整理,他可不想帶著靖王的怨念回廊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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