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魔法師。
在這塊大陸上,我籍籍無名,但我與他約定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名偉大的魔導師,而他,會永遠站在我的前方,成為我的盾。
他是屬於我的騎士。
※※※
半年前,他參加了王家征伐隊,討伐路西爾帝國北邊的亡靈法師。
亡靈是活在現世之人所不能觸犯的禁忌。打擾亡者安眠者,都該得到他所應得的懲罰。
可惜征伐隊出發之前,我的導師招喚我回魔法塔。
這是從認識以來我們第一次分離。
我很不習慣。我懷念夜晚他抱著我,輕輕親吻我的髮絲,那種令人溫暖的感覺。
……就連平常覺得過於肉麻的甜言蜜語──我不得不承認,我希望他現在可以在我耳邊多說一點,這次我一定不會再嫌他話太多……
「希爾德,導師找你有事,快去塔層七樓──對了,順便把你這幾天抄寫的魔法卷軸帶上去!」
導師又再招喚我了。如果不是因為要抄錄這些該死的魔法卷軸,我就不會錯過討伐亡靈法師這份榮譽的工作。
不,錯的應該是挑起與我國戰爭的剛瓦帝國,如果不是這些無謂的爭鬥,我也不需要投入這些魔法物品的製作……
「希爾德,快點啊!你慢吞吞的小心導師發火啦!」
……我正在做我該做的事情。阿爾列斯,希望你也一切平安。
※※※
征伐隊從國都出發已經過了一個月,我想他們應該快到北邊的凍土平原。
今天導師談起關於北方亡靈法師的事。
這塊大陸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出現過這個邪惡的職業,也許這些褻瀆亡靈者的出現是某種預兆……導師神色很沉重,尤其與鄰國戰爭的逼近更是增添了眾人的不安,但我們只能直面命運加諸在我們身上的一切,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背負著自己應負的責任。
時間在忙碌中飛馳。
已經過了半年了……今天導師再度招喚我,他告訴我……不,不可能,他說的不是真的,我們有過約定,我們有過約定……我相信你會信守承諾……
我相信你,阿爾列斯……
最近,魔法塔中的學徒們總是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我。他們都認為你死了,可是我相信你沒有,我相信你沒有……
「希爾德,面對現實吧,已經一年了,亡靈法師依舊在人間肆虐,國王已經開始組織第二次的征伐了……」
我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但導師的話一直在我腦海中迴響,像尖銳的利刃一般穿刺我的心……
阿爾列斯,你為什麼還不回來……?
※※※
我參加了第二次的亡靈法師征伐。
征伐隊的人數將近百人,每十人分成一個團隊,每一團的職業都很均衡,但卻缺乏了彼此配合的默契。不過我想,「共同的目標」足以彌補這小小的缺陷。
當我們接近了我們的目的地,亡靈帶來的災厄已經比原來情報擴大了三倍的範圍,許多村莊成為了廢墟,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亡靈法師操縱的骸骨。
我憎恨這邪惡的亡靈法師,因為他用魔法褻瀆亡者,褻瀆魔法本身,這對任何崇拜魔法本源的魔法師而言都是莫大的恥辱!
但最令我痛苦的卻是……如果阿爾列斯成為這些骸骨戰士中的一員……我……
阿爾列斯,你還活著吧?你還活著吧……
在沒有親眼看見你,或者你的……我不會相信任何人說的話。
記住我們的約定,記住!
※※※
各個分團散布尋找著亡靈法師的巢穴。如果不直接消滅掉亡靈法師,一旦到了黑夜,之前消滅的亡靈骷髏又會再度復活,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與亡靈的交戰已經持續了七天,儘管白日亡靈們不會出來讓我們得以喘息,但亡靈不會累不怕痛不怕死亡,我們這些生者卻無法這樣持續下去。
各個分團都開始出現了傷亡,再這樣下去……
「希爾德,小心!」金髮的弓手向我發出警告,但已經太遲了。面對疾風般的利刃,被敵人近身的法師顯然沒有足夠的速度去進行閃避。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一切就此結束。但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原來向我揮劍的骷髏突然停住動作,呆呆地看著我,許久,那空洞的眼窩爆出耀眼的光芒。
「我喜歡你。」那耀眼的光芒,閃爍著,形成一對粉紅色的心形。
我不寒而慄,握緊了法杖,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這時候我們的分團長高舉著劍發出指示,帶領我們根據犧牲的戰友帶來的最新情報殺進亡靈法師的巢穴。
骸骨戰士像洶湧的浪潮一般,一波一波向我們撲來,我們並沒有太多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我也沒來得及想那個奇怪的骷髏──
※※※
當亡靈法師的頭顱被斬下,我們知道,這片土地終於迎來了安寧。
但眾人並沒有歡欣鼓舞,除了了結一切的解脫感,犧牲了無數戰友的悲痛,也在眾人放鬆的此刻一湧而上。
看著並肩作戰的戰友們一個個死去,成為亡靈法師利用的材料,儘管知道那已不是我們所熟悉的人,那種悲哀感依舊緊緊地纏繞在我們周邊,無法散去。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們完成了他們生前所為之奮鬥的,並且讓他們得到了永恆的安息。
你也在這片土地上嗎?阿爾列斯。
或者,你還在我所不知的遙遠彼方……
我堅強的戰友們,在完成使命的這一刻,紛紛流下了欣慰的淚水;而我,卻仍在迷茫,為著那不可解的答案。
※※※
按照常理而言,施法者的死亡,同時會解除受法者身上的魔法……可是,我的眼前卻出現了違反我的魔法常識的怪事……
那個怪異的骷髏──那個會說話的骷髏──此時正坐在路邊,呆呆地看著我們。
金髮的弓手大叫:「天啊,這個骷髏怎麼還在!」
我們的分團長臉色很沉重。「難道亡靈法師還未死亡?」
牧師埃里搖頭。「籠罩在這片土地的上邪惡氣息已經消失了。」
戰友們正激烈討論著關於亡靈法師的生死問題,這時候,這奇怪的骷髏突然站起來,向我們走來。
「它過來了!怎麼辦?」
「牧師,用淨化!」
埃里唱起了聖言。
「美人,我喜歡你!」那奇怪的骷髏又說話了。
牧師愣住了,詠唱中斷。
其他人也露出奇怪………微帶扭曲的表情。
「嗯,他說的美人……是誰?」
「骷髏會說話?」
眾人十分驚愕。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個骷髏說的話,讓我感到親切……不,這太荒謬了,這一定是我的錯覺。
「美人,讓我跟著你吧!」骷髏說話的聲音相當怪異,像烏鴉一般嘶啞,還發出一種骨骼互相敲擊時咯咯的聲響。但它說話的內容,幾乎可以想像出它是如何地發自內心的雀躍──
「……希爾德,你想怎麼辦?」
「我怎麼會知道,這與我無關!」
「可是它喊你美人誒,而且會說話、有智商的骷髏戰士我還是頭一回聽到。」
「會不會是發生變異了?」
「也許它是愛上希爾德了,說不定這隻骷髏生前是大美女喔,哈哈哈……」
「少開這種低級的玩笑!」
那隻骷髏一直跟著我們。
不,我知道,它跟的是我──儘管我不想承認。
誰來告訴我,為什麼這麼荒謬的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一隻疑似變異的骷髏,說,它喜歡我。
「埃里,你為什麼不去給那隻骷髏一個淨化?」夜晚,我懊惱地質問著牧師。
「你不覺得這個骷髏很特別嗎?」
「再怎麼特別,它仍然得回去亡者的世界!」
牧師沉默地看著我很久很久。
「希爾德,你想這個骷髏生前會叫什麼名字呢?為什麼它一直跟著你,你身上有什麼讓它執著的嗎?會不會──它是你認識的什麼人?你有沒有想過?」
我的內心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憤怒。「我才不會認識這種只會說花俏不實甜言蜜語的傢伙!」
我用憤怒,掩飾著我內心的畏怯。但這個時候的我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
「不要再跟著我!」
征伐隊已經解散。阿爾列斯依舊下落不明。我四處流浪尋找著我的騎士,那該死的變異骷髏也仍舊緊跟著我。
「美人,你很討厭我嗎?」穿著連帽斗篷從頭遮到腳的骷髏從旁探頭。
「亡者就該回亡者的世界,不該在生者的世界逗留!」……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無法說出討厭它的話,儘管它令我越來越煩躁不安。
「我討厭你」,這樣簡簡單單四個字,對我來說卻比發出一個禁咒還更困難,我實在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也許就像某個人說過的──它是一個很特別的骷髏。
「反正我是骷髏,也不能跟你做什麼……就讓我跟吧,我可以保護你,魔法師獨身旅行很危險吧!」
我加快腳步。「不需要!」
※※※
儘管被我驅趕多次,那隻骷髏依舊一直跟著我,就像蒼蠅一樣。
它反覆說著喜歡我、要我讓他摸一下之類的話,就像街頭的流氓一樣,不過如果我沒應允,它也只是嘴上說說,就這點來說它至少比那些流氓好多了……當然,我是不可能答應這種無理的要求的。
因為身旁跟著骷髏,我不敢進入大城鎮,常常露宿野外。一定要採買食物的時候,也只敢進入小鎮,並且匆匆離去,不敢多留。
如果讓人發現了骷髏就不好了,一定會引起教廷方面的注意……
「今天的晚餐是藍梅果醬麵包啊,好像很美味的樣子啊。」骷髏坐在篝火旁邊,仍然披著斗篷──因為我的要求。
我將麵包掰成兩半,正想遞給它其中一半,突然想起來──再怎麼美味,骷髏也無法品嘗人間的食物!
我居然不知不覺把它當成人類一般的存在嗎?
沉默地咀嚼著果醬麵包,不知道為什麼,感覺異樣的甜膩,明明在這之前,它如同過去一般美味。
突然頭皮傳來冰冷堅硬的觸感,那種怪異的感覺穿透了頭皮,竄過了脊梁,令人發冷。
我直覺看向骷髏,白森森的手骨從斗篷裡探出來,輕輕地摸著我的頭髮。
它一如既往地說著。
「讓我摸你一下好不好?」
它只是輕輕碰觸我幾下,就收回了手。整具骨架掩蓋在黑色的斗篷下。
雖然不經允許,但我感覺到他並沒有惡意,沒有邪念……甚至像在安慰我……
「你……生前是男是女?」也許是它奇異的舉動,讓我突然對它升起一絲好奇,我第一次問到關於它生前的事。
「我想……我應該是男性。」它想了半天後這麼說。
……我並不意外。雖說看著一具骨架難以想像它生前的模樣,不過如果是女性……不,我想我不要去想像那個畫面比較好。
骷髏突然發出一連串咯咯聲,比平時更劇烈。「你不用擔心,反正我下面也沒有了,半夜也不能夜襲你。」
如果沒判斷錯誤的話,它應該是在笑。
我不曉得骷髏談論自己的死亡是什麼感覺……但這樣的自我嘲諷,反而令我感覺到莫名的悲哀。
吃完果醬麵包後我早早就睡了。
這一晚,我夢到了骷髏──我夢到他生前是一個年輕人,他坐在我身邊說話,微笑。
夢醒後我覺得我遺忘了什麼。我依稀感覺到,我所遺忘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是某種關鍵──但那個夢,只是模糊地殘留在我的記憶裡,無論我之後怎麼回想也想不起缺失的部分。
※※※
旅行中總是會有許多意外──
而遭遇到盜賊團,對於單身魔法師來說更是不幸到極點,儘管身邊還有一隻骷髏,但與數百人相比,這點武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弓箭手,可以說天生是魔法師的天敵,在百米距離內,幾乎沒有魔法師逃得過弓箭手的鎖定,魔法詠唱也很容易被打斷。
沒有可能倖免。我默默想著,並沒有太多死亡將臨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靜。
三年多的流浪,有些答案已經明朗──只是我一直不想承認,一個早已發生的既定事實──因為那個事實太過殘酷……
但是現在,在死亡將降臨我身的這一刻,我終於可以坦然面對──阿爾列斯,你不在了對吧?
如果你還在,你一定會來找我。
你說過你是專屬於我的騎士;你說過你是我的盾;你說過你永遠會站在我的前方,為我擋下一切刀劍……
──你說過,你會信守我們的承諾。
「希爾德!」
一股巨力推開了我,急速飛來的箭矢撕開了披風下所掩蓋的──
我感覺到一陣暈眩。「快離開!對方有牧師!」
盜賊團中一陣騷動,因為骷髏戰士的出現。
我咬咬牙,舉起魔杖,試圖發出一個魔法打斷對方牧師的淨化詠唱,卻被幾米外的弓手射穿了左肩。
它轉頭盯住我,眼窩閃爍著光芒突然轉為鮮紅。
我摀住傷口,不斷的失血讓我眼前一陣一陣發黑,陷入無邊黑暗前,我聽見了亡靈骷髏來自地獄一般的怒吼……
※※※
我們在峽谷中遭遇盜賊團,但當我醒來,卻是在一片大草原上。
這一夜的星空很美。在這數十年之後,即使是將蒙神寵召,我依舊忘不了這一夜。
我看見骷髏坐在我身邊,它的身上籠罩著一片燦爛神聖的光輝,讓我幾乎看不清楚它的模樣。
即使如此,我仍然看見了,它的身體半邊化作了星星點點的粉塵,被風帶向無盡的夜空。
……我知道那是什麼,可是我不願相信!
我伸手捉向它,碰觸到的卻是一片虛空。
它伸出手骨,虛放在我的手上,骨齒之間發出以往一樣咯咯的聲音。
「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真心,在遇到你之前,我迷迷糊糊的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可是我第一眼看見你,就知道了你的名字。」
「我不記得我自己生前的所有事情。我只記得你。」
「想不起生前的一切,這讓我有些難過,可是,我想神對我還是仁慈的,雖然我還是想不起我是誰,可是我想起了我的名字。」
「阿爾列斯,我的名字是阿爾列斯。希爾德,不要忘了我……」
我拼命地去捉著那些被風捲走的星屑,可是它們總在我的指掌間流逝;我想說不要走,可是有什麼力量可以跨越生與死的界線?有什麼方法,可以挽留我正在失去的?
希爾德,不要忘了我……
「阿爾列斯────!!」
※※※
我是一名魔法師。
在這塊大陸上,我籍籍無名,但我與他約定了,總有一天,我會成為一名偉大的魔導師,而他,會永遠站在我的前方,成為我的盾。
他是屬於我的騎士。
而我,是屬於他的魔法師,唯一的魔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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